徐州府酿酒司院里挤满了人。
原本以为只是过来送酒，等着几位鉴酒师的品尝就行，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场面。
之前被人称为黄酒仙的黄爵，居然坐在七县城座位的正中间，她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五彩的罗伞在阳光下显出好看的光晕，倒让人觉着连此人身上披着五彩的光线。
从台下的议论声中听得出来，多半的观众是为他而来。
“让我们过来不过就是当个陪衬，还是王至那老小子鬼精，听说他把个没用的新手派了过来？”
“可不是嘛，听说才开酒坊不过半年，初级酿造师的资格也是官老爷才赏下去的！”
“黄氏酒坊连续三年出贡酒，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怎么还不知足。”
“其他几家也勉强得过一回半回的，只是最近两三年那老头子怎么就没了消息呢……”
牧七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台边最末次的位置上，古桐县的徽标并不显眼，甚至已经被其他县城的华丽遮阳伞掩盖住了。
一番摆放安坐，台上七个县城的酒商代表已经就座，前后参加过几回酒水选拔，牧七也大略对流程有所了解，所以并不紧张。
毕竟，这一回待选贡酒的名额只有三个，徐州府出了名的酿酒师也不少，选中牧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放松心态的牧七，反而开始观察案台上放着的几十种酒水。
盛装的器皿花样就不少，泥坛、陶缸、竹筒、木桶、铜壶等等，倒是显出各县城的不同风土人情。
只等着徐州府知州余放大人进入会场，周围这才安静下来。
牧七等人正襟危坐，看着有官差过来把他们带来的酒品逐一登记，端走。
路途遥远，没有小伙计跟过来，大小事件都得牧七亲自动手，当她把三个小瓷坛搬起，准备放在托盘上时，那坛之前盛装着小五粮的瓷坛轻飘飘的。
怎么又出了事？
方才装车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几步路的距离，再说这么多人眼睛盯着，谁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把酒给调包了！
牧七捧着空瓷坛，抬眼瞟向身后。
一眼便瞧见带着草帽的老乐头正在咋吧嘴，面色红润分明是酒醉微熏！
难不成，这坛酒还是被老乐头偷喝掉了！
“你！”牧七瞪他，老乐头见牧七发现，扯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意，大方地把腰间的葫芦揪下来，递上去。
“哎呀，不就几口酒吗？把我的给你便是！”
跟前的官差正举着托盘有些不耐烦地问：“古桐县的酒只有两种的话，那我就端走了！”
牧七忙按住托盘，陪笑道：“官爷莫急，是我粗心搬错了瓷坛。”她回身把小瓷坛的盖子掀开，老乐头侧身在江无冬的身后，揪开酒葫芦的软木塞儿，往小瓷坛子里倒酒。
咕噜咕噜几下就倒了九成满。
“只多不少，你这个抠门的丫头！”老乐头似乎不高兴地道：“回头，再给我两坛那种酒，我再给你一大坛烈焰！”
牧七哪有心思跟他谈价钱，马上把小瓷坛放在托盘上，回身安坐。
品鉴美酒是个漫长的过程。
七个县城带来将近三十种美酒，鉴酒师七八位，在场的州府官员有十几人，他们依次手中端着小酒杯，走到酒坛边倒上一点品尝。
如此往复。
大约过去半个多时辰，被筛选端走的酒坛越来越多。
牧七这半天虽然看得认真，但她更想知道被选中的是哪家的酒，到底能不能有幸品尝一下。
直到围幔打开，众人的目光聚集。
牧七才惊讶地发现，案台上摆着着三只酒坛居然有一个是牧记的！
这？
牧七脑海里思绪翻滚。
只等古桐县牧记被点了名，她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
她酿出的高粱酒就算用竹炭处理过，杂质很少，味道香醇，但新酒与陈酿之间的区别相当明显，到底是哪个不长舌头的，能选中牧记的酒？
牧七正要思考是不是又被人给坑了，那边已经有官差跑过来送红绸制作的大红花。
“黄氏酒坊郎情妾意一品，欧阳酒坊月光如水一品，牧记酒坊小五粮一品！”
牧七差点没从木椅上滑下去。
被选中的是老乐头给她倒在坛子里的酒！因为酒坛上还贴着“小五粮”三个大字，所以州官就如实地读了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倒霉的运气，就算被选中了，那酒也不是她酿制的，这让她一个月后拿什么来交差！
那是至少十年的陈酿！
“完了！”牧七感觉浑身没了力气，先前还打算在州府这边开辟啤酒市场的那股子冲劲，一下子都烟消云散。
当初王至冒领她的状元酒，如今她又算什么？
牧七惊愕之余，她回头去找老乐头，结果发现江无冬的身后空空如也。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牧七就是哭也找不着调了。
“牧七娘！牧七娘！”
上方鉴酒师已经喊了她两回，岳灵仙见牧七没反应，举手示意后，立即上前推了牧七一把。
“乐懵了？”岳灵仙哪里知道这酒有什么问题，只以为牧七的确有些本事，虽然瞧不上这个乡下女人，却还是替她高兴。
牧七红着脸应声站出来，走到案台前时，黄爵和欧阳森已经站在那边，台下众人见走上来的是个打扮普通的乡下酿酒妇，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案台后面，孙荀认得牧七，见她走过来，也很吃惊。
不过，他倒没有表现出来，只等着牧七走到跟前，接受贡酒进献文书时，低声道：“你的酒，不错！”
那哪里是她的酒！
牧七也只能点头，原本仪式到此就应该告段落，没想到今天余知州来了兴致，居然走到台前，讲了两句鼓励的话，还嘉奖了这三位酿酒师，每人白银百两。
全程牧七都没怎么听进去，只等着余知州走到黄爵跟前，对他的郎情妾意赞扬片刻，又走到欧阳林那边问了两句，这才走到牧七跟前。
声音不高不低地问道：“看你年纪也不大，这……酿酒的技艺师从何人？你又用了何种方法酿制此酒？为何叫小五粮呢？”
牧七整个人大脑还空白着，缓了口气才硬咬着牙开了口。
“回大人的话，民女师从乐师傅，这酒是用酵酿蒸馏之法淬取而成，小五粮只是它的小名，原因是此酒以高粱为主料，又加了几种粮食作为辅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