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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霄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回答姜秋林的话,直接问候道:“大将军安好,本王携阿妩归宁,咱们进去说吧。”

姜秋林面皮抽动,憋着笑点点头将人请进府中。

姜妩看得暗自叹气。这位大将军纵横官场多年,却并没有沾染几分官场习气,凭借着一身调兵遣将的能力和万夫莫开的勇武,向来直言直语,无需虚与委蛇。只是这副直肠子,却得罪了不少人。

今日这般作为,如果换了旁人,自然会明白该如何打圆场才能让翼王心中痛快。

待进了府中,阿妩与姜夫人一道去了后宅,姜秋林则引着宋凌霄进了正厅。

宋凌霄一撩衣袍,毫不犹豫地坐在上首,就着婚事寒暄了几句,便忍不住开口:“我与阿妩此次回门,一是要拜谒岳父,二则是叙叙情谊。”

他一方面想表露自己的威仪,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已经放软了身段。

“大将军也知道,父亲偏爱大哥,我的处境不过尔尔,如今有幸与将军有了翁婿之情,还望您平日里照拂一二。”他表情几分恭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并不让人痛快。

见姜秋林不语,他端起茶盏风度翩翩地小啜一口,想作高深莫测之态,却冷不防呛了一口,咳得面色涨红。

姜秋林皱眉,对他这样急迫地表露来意很是不爽,当下也不吩咐人为他顺气,只冷眼瞧着。

等他咳了好一会儿,姜秋林才缓缓开口: “喝茶之事急不得,翼王殿下不妨细品。”

既是在嘲笑他的失态,也是在暗讽他的急功近利。

宋凌霄咬牙,心中恼恨。

“更何况……”姜秋林一双眸子利得像剑,紧紧注视着宋凌霄。

“翼王殿下,君臣为大义,私情为小义,你我虽为翁婿,然而君臣之分在前,自然不能因为私情而逾越了。”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

宋凌霄脸上咳嗽导致的涨红还没来得及褪去,便又重新红了一层,好像浑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头上。他一拂袖站起来,又克制地坐下去。缓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岳父想到哪里去了,本王自然明白。”

他的一双手隐在袖中紧紧攥着,状似无意地扯开话题漫谈了几句,姜秋林也不想闹得双方都不愉快,于是忍住烦躁附和着,二人一来一往说着不痛不痒的话,维持着虚假的表面情谊,空气中弥漫的尴尬终于稍稍消散。

那边姜夫人叶氏拉了姜妩的手坐在榻上,气氛却要和谐许多。

姜夫人主动提起那位王府的侧妃:“贺嫣那丫头从前看着就不太安分,如今怕是没少给你使绊子吧?”

“阿娘放心,女儿自然不惧她。女儿从小习武,她才害不了我呢!”姜妩亲昵地拉住姜夫人的衣袖,俏皮地眨眨眼,满脸的明媚娇俏,与从前如出一辙。

姜夫人被她的样子逗得直乐,点点她的脑袋笑骂一句,“你呀,被我娇宠坏了。”

笑完了又忍不住叹气,“你这样很好,可是阿娘有时候真担心。这世上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空有功夫,却无心计,真怕你被人欺负。”

“阿娘就放宽心吧,哪有人能欺负的了我呀?”

姜夫人摇摇头。

“原本想着为你寻个家世普通的人家,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有我和你爹压着,量他也不敢冷落你。”

“可你偏偏自己选了一条难走的路。翼王是皇家人,注定不能像寻常男子那样待你,你爹身为将军,却也是人臣,不能不敬,更何况你爹……不知道能护你几时。”

姜妩明白,姜夫人咽下去的那句话是:功高震主,天子有疑。

“时人总以女子宜室宜家为美誉,旁的女子出嫁前,学得是女四书、三从四德,学得是如何留住夫君的心思,如何做个宽和的主母。”

“可是阿妩,”她顿了顿,目光温和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男人的宠爱都是镜花水月,挣不来的。”姜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阿妩,娘希望你自己立得起来。”

姜夫人亦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前上过战场,策马与姜秋林并肩杀敌,更曾疾驰百里于万军中斩过敌首。

姜夫人搭着她的那双手,哪怕这些年保养得宜,仍薄薄地覆着一层茧。这双手挽过强弓,牵过骏马,握过刀。她与这个时代的许多女子不同,她有着自己的底气,不是靠家室、容貌、或者丈夫的宠爱,而是一种对自己的信任。

姜妩心中惊诧不已,对上她满含期盼的目光,犹疑片刻,决定透露几分自己的打算。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平平淡淡或许很好,却非我所愿。”

她的眼眸很亮,有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在她瞳仁中跳跃。

“阿娘,佛家说众生平等。既然如此,为何女子就不能伸手朝堂,搅弄风云呢?”

声音很轻,却坚定。

姜夫人瞪大眼,嘴唇微张,大吃一惊。

姜妩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她既然用了原主的身体,就不得不考虑原主父母的感受。倘若他们愿意,凭借将军府的能力,夺位自然不是难事,倘若他们不愿……这事便要容后再议了。姜妩甚至考虑过,为了将军府的名声,她即便夺位也要改名换姓,徐徐图之。

至于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心中有决断,但她还是有些惴惴,却见姜夫人愣了许久,忽然豪爽一笑,素手一拍大腿,简直恨不得仰天大笑。

“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儿,有志气!”姜夫人拍拍姜妩的肩膀站起来,在姜妩错愕的目光中活动活动筋骨,把手指掰得咔咔响。

“你今日所言,恰如我幼时所立之志。只是阿娘没能做到,纵然戎马倥偬,也只能嫁作人妇,没能某个一官半职。”追忆往昔,颇为遗憾。

她含笑看着姜妩,“当初你执意嫁给翼王,阿娘还当你糊涂了,原来你有自己的想法。”

不,你误会了,原主当初确实是糊涂。

“只是你应该明白,那位能力不足,难堪大用,为什么偏偏选了他呢?”

姜妩抿抿唇,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自古以来,女子所能追求的最顶级的权势,不过是后宫之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房中一片寂静,于是这声音便清清楚楚撞进了姜夫人耳中。

“可是凭什么呢?”姜妩神色平静,淡淡地问。

“凭什么男子可以务农从商,也可以科举为官,可以操纵女人的生死,可以执掌天下大权,而女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努力成为男人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