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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没有倒车挡惹的大祸

现在罗素以及维特根斯坦的研究重点都在哲学方面,而且还是非常逻辑的哲学,毕竟两个人以前都是理工科出身。

李谕不擅长这个领域,但从1905年开始,物理学一下子就诞生好几个直击灵魂深处近乎哲学的问题,比如到李谕穿越前仍旧无法回答的“光速为什么是30万公里\/秒”、“光速为什么不变”、波粒二象性到底有什么本质上的含义、构成物质的到底是什么等等。

都是一些乍一看很简单,但细想又压根无法回答的问题。

罗素以及维特根斯坦虽然都没怎么涉猎过物理学,但这几年相对论和量子理论还是很有震撼效果的,他们必然多少有所听说。

维特根斯坦说:“我在读一篇爱丁顿先生写的介绍相对论的文章时看到,爱因斯坦提出了一个很有哲学意味的问题,‘时间是什么’,还说它关系到了相对论的核心。”

罗素说:“我也读了,内容颇为深奥,爱因斯坦认为时间是人类的一种幻觉,这句话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好在他们问的是李谕比较擅长的问题。

李谕说:“可以这么理解,以往的力学首先是研究运动,而运动就有速度,求解速度必然用到时间,所以如果无法定义时间,速度就毫无意义。也就是说,时间是更加基本却又一直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维特根斯坦说:“时间不是最平常的吗?”

“就是因为它太平常,所以才最基本。”李谕说。

罗素点点头:“有道理。”

李谕继续说:“时间不仅很基本,而且非常特殊。”

罗素不解道:“有什么特殊的?”

李谕说:“与国际计量局的其他单位如长度、重量不同,时间是唯一有可能测不准的。”

这个说法罗素与维特根斯坦还是第一次听说,感觉相当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测不准?钟表行业发展至少有两三百年历史,即便钟表会因为机械原因变得不准,但也不能说时间就测不准。”

李谕说:“我指的测不准,是更加基础的测不准,因为时间没有参照物。”

维特根斯坦说:“我记得法国巴黎国际计量局总部有重量单位千克的原器,时间确实没听说有什么作为衡量标准。”

(法国这个千克原器一直用到了2018年。)

“测量重量就是因为有标准物在,可以进行比照,然后给出其他物体的重量;长度同样能用标准的尺子测量,”李谕说,“但时间却是不断流逝的,你不可能拿出某一分钟作为固定标准,因为它已经是过去的东西;你也不可能知道上一分钟和下一分钟的时间间隔相等吗,总不能把上一分钟拿回来比较一下吧。”

维特根斯坦听得很激动,“好深刻的角度!”

罗素天生喜欢挑毛病,吸了两口烟斗徐徐道:“如果钟表足够精准不就可以测准了?”

这只是个寻常的误差问题,所以李谕并不着急回答,反而问道:“罗素先生,您听过物理学中的神兽吗?”

罗素一愣:“神兽?”

李谕说:“芝诺的乌龟您肯定知道,这同样是个经典悖论;还有拉普拉斯兽以及麦克斯韦妖,都是思想实验中出现的经典案例。”

罗素点点头:“这么说我就有了解了,原来它们被叫做神兽。”

李谕说:“现在,我也假定有这么一个神奇的精灵,专门负责管控时间。如果有一天,它突然调皮了一下,让全世界所有人的某一分钟少走了两秒钟,然后再把全世界所有的钟表都给调准,这样你就根本不会发现上一分钟是比下一分钟少了两秒。对吧?”

罗素和维特根斯坦是专门玩逻辑和哲学的,很快反应过来:“果然有漏洞!”

李谕笑道:“而且是大漏洞,因为时间是变化的量度,我们测量时间只能使用某个变化的周期作为基准,然后再祈祷这个周期永远不会变。”

维特根斯坦问:“有没有这样的周期?”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特别精准的。”李谕说。

过了半个世纪,国际计量大会才以铯-133原子基态的两个超精细能级之间跃迁所对应的辐射的9 192 631 770个周期的持续时间定义为一秒。

这种定义方式就已经让普通人汗颜。

二十世纪初别说实验精度,连理论基础还没有搞定。

维特根斯坦问道:“如果时间是一种幻觉,那么我们的上一秒去哪里了?”

果然是哲学家问出的问题。

李谕说:“或许可以换一个问法,那就是,时间到底存不存在。”

维特根斯坦讶道:“时间难道不存在?”

“我不知道,”李谕说,“但如果套用哲学中的认知论,就是我们无法直接认知时间。”

“我们当然可以感知时间,生老病死不就是吗?”维特根斯坦刚说完,立马发现问题所在,“不对!这些都是对时间的间接感受,是时间的体现而已!”

李谕笑道:“您已看出端倪,我们认知时间都是通过某种事件。如果时间属于其他维度,作为三维生物我们无法感受时间,只能感受运动,那么实际上我们一直是把事物的运动比作时间的流逝。”

维特根斯坦说:“你刚才不是说,如果无法定义时间,就无法定义运动吗。”

李谕说:“是的,但假如我们能看见整个四维时空,或许那里一切都没流逝,一切都还在。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高维时空的概念显然太超前,罗素说:“那不就成了上帝?”

李谕说:“或许上帝也只在三维空间中。”

罗素想了想说:“从数学的角度,高维的确存在,哥廷根的克莱因教授做过许多类似假设,但也仅仅存在于数学上而已。”

李谕承认说:“目前看,的确只存在于数学上。”

这天越聊越深奥。

维特根斯坦突然又问:“如果时间不存在,那么是不是就存在永恒?”

李谕说:“能够达到光速,就是永恒。”

“达到光速就是永恒?”维特根斯坦追问。

李谕说:“根据相对论,以光速运动,时间就不存在了,或者说感受不到时间。”

罗素说:“有些难以想象。”

李谕说:“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您要是能够以光速运动,一亿年与一秒钟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从世界诞生开始到此时此刻,你感觉只有一瞬间。”

罗素说:“这种感觉一定非常奇妙。”

李谕笑道:“可惜任何有质量的物体都无法达到光速。”

维特根斯坦说:“与伟大的物理学家交流让人太愉快了!”

看来不仅是自己在与伟大的灵魂交流,伟大的灵魂也认为自己在与伟大的灵魂交流。

罗素高兴地邀请李谕一起来到他的公寓吃了顿晚餐,只不过罗素家的饭菜水平相当之英式,——忒难吃了……

——

在欧洲待的时间差不多了,李谕趁着时局稳定,坐轮船回到了纽约。

李谕直接前往工厂,给大卫·别克、邹周他们安排工厂进度。

“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开足马力生产,新的厂区也立刻投产。”

大卫·别克说:“福特、凯迪拉克等公司的订单还没有加过来。”

“没关系,肯定都会卖出去,”李谕坚定地说,“仓库不要闲着,都堆满。”

邹周不太明白李谕的用意,于是问道:“老板是担心股市,要提振信心?”

这小子成长是真的快,已经懂经济学和金融学了。

这一年时间,美国的道琼斯指数已经下跌了20%左右。刚刚成立的美联储焦头烂额,市场上到处是反对声音,认为政府的干预扰乱了市场,要求美联储趁早关门,美联储只能请出小摩根镇镇场子。

李谕反而对股市没什么好关心的,不仅因为他的汽车产业没有上市,而且就算上市,他是博世这种知识产权型公司,并不会受到多少冲击。

至于美国的股市,一战爆发后就关闭了,而且关闭了长达半年之久。

伦敦证交所在7月31日闭市,也是历史上第一次关闭。

在此之前柏林等欧洲的证交所已经关闭,如果纽交所坚持交易,将成为世界上唯一开市的交易所。可以想象,届时所有的卖盘将集中到这里,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伦敦证交所关闭的当天,纽交所也宣布关闭。

话说半年后第一次开盘,纽交所仍旧大幅下跌,不过很快迎来了堪称可怕的增长。

那时美国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欧洲打仗,自己不仅不会被波及,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有些流行书宣称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美联储搞的鬼,是他们引发了一战。

——显然只是个阴谋论。

细节就不赘述了,漏洞太多,经不起推敲。

只说个基本道理:经济确实非常非常重要,但千万不要过高估计经济力量对时局的影响。

再就是,不要以为只有美国人聪明,其他国家的人难道都是傻子不成?

美国人在战前压根不知道一战会对自己那么有利。

当时美国的主流观点是参战的欧洲国家将变现在美国的投资,用来购买军火,这将是美国经济的灾难。

而且闭市前的几天,纽交所都跌得没法看了。

李谕目前只能暂时对邹周说:“没必要对股市过多操心,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

邹周说:“我知道了,老板。”

大卫·别克说:“如果所有新工厂都投产,将要招募大量工人。”

李谕说:“工人培训这么多年就没有停,人手不会缺,该多少薪水就多少薪水。”

邹周说:“我会联系司徒美堂先生,加快培训进度。”

他对老板的决定很开心,因为招来更多华工,美国的唐人街又能繁荣几分。

李谕这么做,更是因为知道以后的发展。

将来欧洲工业大面积停摆,全靠海外进口,美国距离最近,近水楼台先得月。

英法又在美国大规模举债,并且不是用的本币举债,债务全是美元。

——如果以本币借款,是可以通过超发货币来抵消债务的。

华尔街很鸡贼,又要求英法举债的钱只能用在美国。

(这一招是不是感觉似曾相识)

反正一战的几年中,美国借由英法的公债大大刺激了国内经济,疯狂出口。

欧洲各国拿着美国生产的武器自相残杀、靠着美国出口的粮食勉强果腹、借着美国发行的公债艰难度日

美国的胜利,镌刻在了整个欧洲的墓碑之上。

而美国这边则是空前的战时繁荣,全国所有的工厂都干冒烟。

战前日薪五美元已经是行业最高水准,只有李谕、福特等少数工厂可以做到;而到了1917年左右,日薪10美元甚至只能招个童工。

所以美国才能在那么早的时候成为“车轮上的国家”,汽车销量几乎占了全球六七成。

这全是欧洲的血汗钱啊!

美国是在通过举债透支未来!

只不过这个未来是协约国的未来,所以美国一点都不在乎。

美国人不在乎,李谕更不可能在乎。

除了工厂的事,李谕顺便递交了几项专利,依旧是汽车和无线电领域。

汽车方面有一款变速箱的改进专利,李谕让汽车的挂挡逻辑稍微简化了一些,不过相比后世的汽车肯定还要复杂很多。

毕竟李谕是慢慢把专利释放出来,所以这个时代想开好汽车仍旧是个技术活。

而欧洲那边则并没有采纳李谕的换挡专利。

别说李谕这种相对优化一些的专利,欧洲的车企甚至没有采用早先福特t型车的变速箱设计。

福特的t型车变速箱有三个挡位,两个前进挡+一个倒车挡。

关键就在倒车挡上。

要是欧洲愿意采用这种专利,历史可能就要改写。

因为萨拉热窝事件中,斐迪南大公坐的那辆汽车没有倒车挡。

司机走错了路,恰好是普林西普所在的小道,司机只能硬着头皮从前面绕出去。

结果……就是让普林西普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造就了历史大拐点。

竟是没有倒车挡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