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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长贵的小日子,过得本来挺滋润。

端着文化站长的铁饭碗,家里还分到了责任田,这日子除了镇里那两套班子里的人,谁能比了?

只是,一个董树英,把老两口给愁坏了。

老两口子实指望着给女儿嫁个锦绣前程,却想不到把闺女推进了火坑里。

快晌午了,董长贵回来吃午饭。

刚一进胡同口,就看见自家门口拴着一辆驴车。

董长贵快走了两步,一进院门,英子妈迎了出来。

“谁来了?”董长贵问道。

“英子女婿……”英子妈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不安地说道,“一年多没上门了,他咋还来了呢?会不会是那天——”

“别胡嘞嘞,开着窗户呢……”

隔着窗户,钱亦文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面条,一边看老两口子在那嘀咕。

老两口子心里犯核计,他能理解,怎么说也是自己对不住英子在先。

他心里没怨言,要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只是,老丈人进屋之前,他把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几口吞了下去。

跟老丈人一桌吃饭,心虚。当年那一大板锹,拍得他心里的阴影无限大。

再说,这老头儿吃顿饭像念佛一样,低着头闷哧闷哧就是个造,都不带撩眼皮的。

偶尔瞟上一眼,也是白眼仁儿多,黑眼仁儿少。

“爸,下班啦?”钱亦文站在门里,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嗯……”董长贵一屁股坐在炕上,掏出烟来点上。

一抬头,看见了柜盖上的四样东西。

瞅了一眼钱亦文,问道:“你拿来的?”

“嗯……”

“买这些东西,干啥?有那钱把日子好好过起来不好?”

董长贵上下打量了钱亦文几眼。

心想,这准是又把英子那几块钱给抠出来了。

不对呀!真要是钱到他手了,还能想起来给我买东西?

早找个牌九局坐下了。

“哪来的钱?”董长贵看了一眼酒瓶子。

老边烧锅,五十三度,不便宜!

“爸,我这几天在三合堡收药材呢,今天正好往这送药,寻思着来看看你俩。”

“收药材?那玩意儿能挣几个钱……”

“爸,还行。今天这一趟,就卖了快一百七十块钱呢。”

“啥玩意儿?一百七十块钱!那得多少药材啊?”

“七八袋子呢。我交来的,都是分过等的,干的,就贵点。我骑自行车驮一趟,还能卖二三十呢。”

“干几天了?”董长贵看了一眼钱亦文被风吹得蓬乱的头发,和鞋上的泥,眉头稍展。

“你和我妈去的第二天,我就开始上山采药了。本来想早点来看你们,但是前几趟来时间太紧,就没过来。”

“啊……”英子妈插嘴说道,“那天……那天我们就是上你三姨奶家,顺道儿到你们那儿看看。”

董长贵盘腿上炕,顺便瞪了英子妈一眼。

“吃饱了吗?再给你挑一碗吧。”英子妈问。

“吃饱了。”钱亦文稍有些不自在,开始告辞,“爸妈,家里还在收药材,我得赶紧往回走,不然收药的钱又不够了。”

“英子……她大着个肚子,能整了吗?”英子妈担心地说。

“妈,四叔和二大爷都在,我没让她干啥。”

出门前,转头对老丈人说道:“爸,你别下地了,吃饭吧。”

老丈人左腿压右腿、右腿压左腿,压根儿没有要动的意思。

钱亦文尴了个大尬……

只是,和丈母娘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董长贵趿拉着鞋撵了出来。

手里的罐头、槽子糕和肉往钱亦文怀里一怼:“这些拿回去给英子和孩子吃,我这啥也不缺。”

“爸,这几天我一直给他们买,现在车上还有呢。这些你们留着吃吧。”

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放在院里的扇车子上。

我猜,绝少有人见过这东西……

一抬头,钱亦文眼睛一亮,发现了个好东西。

小园儿里,放着一口满是锈迹的大铁锅。

“妈,这锅不用了?”

“啊……太占地方,换小的了。”

“妈,要是暂时用不着,我先用几天。”

英子妈转头看向董长贵。

“拿去吧……”董长贵一边打开园子门,一边说道。

钱亦文搬铁锅的空当,英子妈拿起扇车子上的东西,偷偷塞到了车上的麻袋里。

麻袋里,露出的一堆东西,看愣了老太太。

除了米和肉之外,还有头花、掐针、皮套和玩具?

老太太愣神的工夫,钱亦文把铁锅也搬出来了,咣当一声,扣在了麻袋上。

“正好,扣上省着道上蹾达丢喽……”

“你使这么大的锅干啥?”英子妈问道。

“炮制药材。”

“爸妈,你们回去吧,我先走啦……”

钱亦文离开后,英子妈叹了口气说道:“整这么个玩意儿,英子这一天,过得不死不活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抹了抹眼角,指着董长贵的鼻子骂道:“都是你个瘟死的老冤种,哪只眼睛看出他能出息人?给了老王家多好!你看看人家……”

董长贵猛然抬起头来,怒目而视。

只是,迎面而来丝毫没有退让意思的眼神,使他又痿了下来。

重重咳了两声后,转身就走。

身后,英子妈对董长贵说道:“你把锅答应给他干啥呀?这些天废铁又涨价了,他再给你当破烂卖了咋整?”

“挺大个人,张回嘴,我还能让他闭不上吗?”

英子妈紧走两步,问道:“你说,他说的收药那事儿,能是真的吗?”

“你问我,我咋知道?”董长贵盘腿上炕,“把那酒给我拿来一瓶。”

“大晌午头子的,喝这玩意儿干啥?”英子妈磨磨唧唧地把酒瓶子礅在桌子上,“给你,灌吧……跟你唠句正经嗑儿比他妈生孩子还费劲!”

董长贵被媳妇儿一顿怼搡,心头不悦。

一边拿嘴嗑开了瓶子盖,一边自顾嘀咕了一句:“赶礼拜天,去看一趟不就啥都知道了吗?”

最朴素的包装……

钱亦文在供销社门口停了一下,想进去再转一圈,看看还差啥东西没买。

刚拴好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晃荡荡向后院走去。

那不是三弯子吗?

他悄悄隐在电线杆子后面,向院里看去。

只听王维忠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啥来啦?”

“舅,我来看看你还不行啊?”三弯子嘻笑着说道。

“不好好在家干活,老往镇子上跑,喝的一身猫尿味儿,还好意思说来看我。”

“舅,真是来看你来了。”三弯子掏烟,给二舅点上,“舅,俺们堡子那个钱亦文,是往你这卖药材了吧?”

“咋啦?”

“我就问问……”三弯子弹了弹烟灰,“舅,你说我也收药材,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