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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英子的内心里,是不赞成买回这房子的。

但是,骨子里的孝顺在提醒着她,老太太大半辈子了,几乎没因为个人原因提过什么要求。

就这么点儿事儿,就算是没道理,也得无条件服从。

况且,几百块钱对于现在的钱家,倒也真不是什么难为人的事儿。

老太太突然间落下眼泪时,她明白——

老太太想得到的,绝不仅仅是几间房子。

人,活的就是一口气!

英子四下环顾,这又何尝不是她董树英该做的事儿?

“妈,你看看你!”钱亦文刚一进屋,就看见老妈在哭。

钱亦文伸出手来,拿指腹替老太太擦去眼角的泪:“大好的日子,哭啥呢?”

“不哭!”老太太一抹脸,甩甩头,对钱亦文说道,“今儿下晚,咱就在这头儿起火燎灶!”

四婶瞅了一眼溜空的灶台,说道:“三嫂,这啥啥都没有,咋做饭哪?”

纪兰凤说道:“他们办他们的事儿,咱仨现在就回那头。

“拿点碗筷、米面过来。”

二大娘也笑着说道:“看这意思,你还想在这住啊?”

纪兰凤一瞪眼睛:“咋的?我自己的房子,我住不行啊?

“哪怕是住一宿,也是那么个事儿!”

四婶和二大娘对视了一眼,笑道:“今天,我俩都听你的!

“你说咋的就咋的!”

纪兰凤抿嘴一笑,领先出门而去。

四婶一边跟着出门,一边对二大娘说道:“这房子要说也不缺啥少啥了,怎么着也比咱们两家原来住的趴趴房强吧?”

二大娘说道:“可不是嘛……”

回头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就缺个老头儿……”

妯娌三个端着盆子、拎着面袋子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聚了一大群人。

英子和二大爷在给大家一秤一秤地分着种子,钱亦文和四叔,陪着徐会计、李得富坐在炕桌旁,喝着白水。

妇女主任李贵芬,听完英子传授的育苗知识后说道:“英子,你啥时候懂得这么多呢?”

“嫂子,我这两下子,那可差老远了。”英子说道,“咱们还是得多听听专家是咋说的。”

老茄包子一边拎着种子往外走,一边说道:“专家……专家顶个六?

“专家还不是得听你的。”

英子笑而不语,送大家出门。

一边走,李贵芬一边和老茄包子说道:“这可真是不一样了!

“你看董树英那穿戴,跟头两年,可真是没法比了……”

老茄包子说道:“管着那么大的公司,还能穿成你这出儿吗?”

李贵芬白了老茄包子一眼:“那是没人家那么好的机会,要是有机会,我也一样!

“我这出儿咋地了?

“我这出儿不好看,当姑娘那会儿,不也有人老往我们家跑?”

老茄包子前后看了看,好在没人……

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虎老娘们儿!

“我都是老婆孩子成群的人了,她还说这话……”

屋里,钱亦文对李得富说道:“李叔,要是刘忠知道这房子是我买的,他不得恨你呀?”

李得富说道:“等他知道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还能来找我呀?”

徐支书哼了一声:“他还能管着房子倒几手吗?”

“就是的!”纪兰凤说道,“那他可就是找病啦!”

李得富看了看钱亦文,问道:“你们明天就得回春城了吧?”

钱亦文点了点头。

“正好二臣也在家呢,我俩去你那公司看看,方不方便?”

钱亦文说道:“李叔,有啥不方便的。

“就是这车,好像得挤挤了……”

李得富赶忙说道:“不怕不怕,我俩坐火车去就行。”

饭菜快要做好了,纪兰凤对钱亦文说道:“老儿子,把你车里那酒多拿几瓶子出来,今天咱们都喝点。”

钱亦文心里高兴,难得这老太太还主动想要喝上两口。

纪兰凤不光自己要喝,还非得摽着英子和二大娘、四婶也喝点儿。

吃了一会儿,钱亦文突然问英子:“媳妇儿,我让你给大春儿打电话,你打了吗?”

“打了。”英子说道,“他说再有几天就收拾出来了。”

“收拾啥呀?”二大爷问道。

英子说道:“在燕京买的那个院子。”

四叔眨巴了两下眼睛:“还得现收拾啊?

“你买那玩意儿是得有多破,一收拾得十好几天?”

钱亦文说道:“四叔,倒没多破,就是有点儿大……”

二大爷问道:“有多大?有咱现在的房子大吗?”

钱亦文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说道:“二大爷,还真比咱这个大。

“正房三间,两边厢房三间,还有耳房和门房呢。”

二大爷皱皱眉头:“耳房是啥玩意儿?”

钱亦文想了一下,没琢磨出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

毕竟,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于是,开口说道:“等收拾好了,你们去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啥玩意儿?”四叔一瞪眼睛,“那么老远,就为了看个房子?”

钱亦文说道:“我跟英子都商量好了,等房子收拾出来,我们一大家子都去。

“住上几天,领你们逛逛京城。”

二大爷说道:“我可不去!”

钱亦文笑问:“二大爷,人家我老丈人还惦记着看看金銮殿呢,你就不想?”

二大爷白了钱亦文一眼,说道:“这老多人,去一趟得多少钱?

“我听说,燕京的东西死贵死贵的。”

一旁,李得富听说钱亦文在燕京买房子了,听得直咧嘴。

对二大爷说道:“二哥,难得你侄有这片心思,你还不去?

“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上呢。”

一边说,一边咂了咂嘴。

二大爷低头不语,他又何尝不想去?

酒足饭饱,钱亦文送走了徐支书和李得富。

回屋后,见老妈正在拿着扫炕笤帚仔细地扫着炕。

这东西,用途极其广泛。有时拿来清扫炕;有时也能制造噩梦。配上“我查仨数儿,你给我憋回去”,效果更佳…

走上前,钱亦文笑着对老妈说道:“妈,这屋连套行李都没有,咱还是回那头儿去住吧。”

老太太停止了动作,回头说道:“开车回去取一套儿过来,能用多大工夫?

“你们要是不愿意,我自己在这住。”

这一晚,钱亦文把大家送回去之后,陪着老妈睡在了“新房子”的土炕上。

或许是因为喝了两盅酒的缘故,老太太睡得很踏实。

听着老妈均匀的呼吸声,钱亦文替她掖了掖被子,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怎么搞的?

屋子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一阵凉风过后,有人推开房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腋下夹着的一捆苞米秆子,和门框摩擦发出的唰唰声响,格外清晰。

“这么多年不见火的炕,烧这么点柴禾,还没散尽潮气呢……”

那人自顾念叨着,对站在门旁的钱亦文视而不见。

添柴,引火,动作一气呵成。

插在上衣口袋里的两只钢笔,在灶火的映照下,闪着亮光。

“爸……”钱亦文气息短促,叫了一声。

老爹回转身来,没搭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炕边,老爹探身把手伸到纪兰凤的褥子底下摸了一把。

直起腰板,念叨了一句:“还是不够!

“空了一冬天,这炕墙子八成都冻透了……”

说着话,老爹转身向门外走去。

“爸……”钱亦文又叫了一声。

老头儿在将要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迟疑了……

回过身,瞄了一眼钱亦文说道:“你咋才回来?”

“爸……”钱亦文语音哽咽,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钱亦文的记忆中,老爹是个好脾气的老头儿,可看眼前,好像他并不高兴。

这是怪钱亦文没重生在老爹健在之前?

如果能再往前赶几年,是不是一家人就全了?

他想解释几句,说这种事情不是他说了算了,却终没张得开口。

“饥荒都还完了?”老头儿正了正帽子,问道。

钱亦文点了点头。

“看着点火,我再抱点柴禾回来……”

门开处,老爹消失在夜色中。

一阵夜风,被老爹放进屋里。

彻骨的冷!

钱亦文紧走两步,推开房门……

除了满天星光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再无其他。

难得一见,怎么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走了呢?

关上了门,回去看一眼屋里的老妈,睡得依旧香甜……

蹲在灶坑门旁边,钱亦文顺手拽过一个小板凳,看着一灶红火发呆。

一件衣服,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老板,天凉,早点睡去吧……”

不必转头,他也知道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钱亦文一边向着奚云梦发问,一边拿两块砖把炕坑门儿堵上了。

老爹说,让他看着点儿火……

“我来拿点东西。东西拿到了,我就走!”

奚云梦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进屋。

钱亦文回头,恰好奚云梦刚迈进门的脚往旁边一踢,一个125ml的小瓶子,骨碌碌朝他滚了过来……

钱亦文瞥了一眼那瓶子,正有些残留液体在向外滴答着。

那颗单色的骷髅头分外醒目,看得他不禁心头一惊!

钱亦文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追进了里屋。

他以为,屋里会有奚云梦,会有英子,会有钱多……

可迎出来的,却是他的部门经理——董庆。

“董事长,这是我的离职报告,您过目……”

钱亦文一愣:“你要走吗?”

董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么久了,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说完了之后,几张A4纸甩在钱亦文的手上,转身走了。

钱亦文情急之下,开始大喊起来:“董庆!董庆!你回来……”

“老儿子,你这是咋的啦?”

拉线开头“咔嗒”一声响,满室通明。

还有人记得那声清脆的“咔嗒”吗?

“谁是董庆啊?”老太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