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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爷孙俩送到菜地后,钱亦文和王伟峰来到了一片黄芪地里。

钱亦文站在地头,遥遥喊了一嗓子:“大伙儿都歇一会儿吧,王厂长来看大家了!”

人群渐渐聚集后,王伟峰说道:“没什么大事儿。

“一个是代表厂里来看看大家。

“再有,就是通知大家一声,动迁户明天回厂里领补偿款。”

王伟峰的第一件事儿,调子虽高,却没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不过,发钱的事儿,到什么时候都喜闻乐见。

人群骚动,有人已经等不及了,一溜烟跑回去洗脸,准备下山了。

大家散去,老周两口子没动地方。

老周瞄了一眼王伟峰,又看了看钱亦文,说道:“我们家没拆,用不着回去了……”

钱亦文看了一眼周嫂子,面色红润了许多。

“嫂子,一直吃着药吧?”钱亦文问道。

“停了!”周嫂子笑着说道,“这都好利索了,还吃干啥?”

钱亦文皱皱眉头,他知道这病。

不一次根治,复发之后,病毒会产生耐药性……

钱亦文说道:“嫂子,这病可不能没症状了就把药停了呀!

“待会儿,你跟我回去吧!

“结核病院免费检查、免费给药,咱一次就把这病去根儿了吧!”

老周听了,激动不已。

略带哭腔,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末了,嘟囔了一句:“让钱主席帮你活动活动,你来三十六厂得了……”

一边往回走,周嫂子一边瞄了一眼身后的钱亦文。

小声说道:“咱不能老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老周说道:“这个情儿,咱找机会给人家还回去不就得了……”

“可是……咱搁啥还?”

老周琢磨了一下,说道:“到年底咱俩除了供孩子,怎么着也能攒几百。

“到时候花个百八的,给人家买点像样的东西。”

老周媳妇儿说道:“可眼下呢?这都吃了人家多少药了?

“又要领咱回去看病去,你这脸可真挂得住。”

老周憨厚一笑:“你能好好的,比啥都强,我还死要面子干啥?

“没了你,剩我们爷几个,不成了跑腿子窝棚了吗?

“对了,你妈家不是养了一群大公鸡吗?这趟回去,给抓两只。”

老周媳妇儿说道:“那都没长到时候呢……”

“笨呢!不会多抓两只?”

“行!”

钱亦文在后边默默地听着。

多好的人,一定不能让她再受病痛折磨了……

“王厂长……”一回头,怎么王伟峰落后了那么老远呢?

“你们进屋吧,我先回车里了。”王伟峰说道,“也没有我啥事儿了。”

钱亦文笑道:“怎么没你事儿呢?

“来看看我们禇工的科研成果。”

王伟峰无奈,只好跟着钱亦文进了酒坊。

本来,心里就不怎么痛快,偏偏老周又整出那么一句儿来。

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过脑子了吗?

他来了,我咋办?

“边叔,禇再良呢?”钱亦文和老边打着招呼。

“后屋鼓捣你给他拿来的那些东西呢。”老边从躺椅上坐起。

钱亦文一边走向后屋,一边念叨着:“我看看,鼓捣成啥样了。

“别影响我申请批号……”

禇再良趴在桌子上,正认认真真地看着什么东西。

在他的眼前,是大大小小的烧瓶烧杯。

一个小酒精炉,冒着蓝色火光,上面坐着的一个小瓶子已然沸腾。

钱亦文拍了禇再良一下,吓得他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这一出儿,把钱亦文也给吓了一跳:“这怎么还一惊一乍的呢?

“这要是把酒精炉子碰翻了怎么办?”

禇再良见是钱亦文,两张纸翻了个面,扣在了桌上。

“舅,你这也太吓人了!咋还神出鬼没的呢?”

钱亦文扫了一眼桌上的两张纸,说道:“来看看你的成果,研究得怎么样了?”

禇再良说道:“都完成了。

“就是这个猪胆,里边含有有毒物质,得拿高端设备再提取一次。”

钱亦文说道:“好!那你给我吧,我带回去。”

禇再良把一瓶瓶药液交给钱亦文。

一边倒腾着,一边说道:“这是板蓝根,这是五味子,这是柴胡……

“都是一公斤原药的提取液。”

钱亦文一瓶一瓶往兜子里装着,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信纸。

禇再良赶忙捡起,塞到了身后。

“和王芳又联系上了?”

禇再良一愣:“你咋……知道?”

“我看那信落款有个‘芳’,不是王芳,难道还能是你妈?”

禇再良点了点头。

“你不怕她妈呀?”想起那个满脸横肉的女人,钱亦文有点头疼。

“不能说话了……”禇再良说道,“半身不遂。”

“啊!”钱亦文惊问,“啥时候事儿啊?”

禇再良低头说道:“都半年多了。

“王芳那点儿工资,都不够她妈吃药的。”

钱亦文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工资不给你妈的原因了……

这一根筋的年轻人,可别落个竹篮打水。

这年月,这事儿还少吗?

本着不干涉的原则,钱亦文没有多问,朝大爷的菜地走去。

秋意已浓,大爷的菜地,变了样子。

萝卜白菜,取代了黄瓜豆角,成了地里的主角。

大爷正坐在地头子上,守着一堆枯老的黄瓜秧,往下摘着勾勾巴巴的黄瓜纽儿。

“大爷,这小黄瓜长这样,就别要了。”

大爷瞅了他一眼:“你懂啥,这玩意儿加点韭菜,腌成小咸菜,可好吃了。”

钱亦文蹲下身来,跟大爷一起摘了起来。

“大爷,这都半面袋子了,够了吧?”

一边说,钱亦文一边四处寻找着。

儿子哪儿去了?

大爷拍了拍身上的碎黄瓜叶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子:“放鱼了吗?”

“听我三姐夫说,买了一些,撒里边了。”

“有大的吗?”

“这还真没问……”

大爷漫不经心地说道:“池子造到那儿了,得想着让它有点用处啊!

“明年,曾繁宇可就退了……”

钱亦文把远处的黄瓜秧,给大爷往近送了送:“大爷,曾叔什么时候退,你知道具体的时间吗?”

大爷被黄瓜秧上的霉灰呛得咳了两声,瞪了钱亦文一眼:“你想埋了我呀!”

钱亦文嘿嘿一笑,大爷都这样,不好伺候……

大爷说道:“昨天,上我这儿来了。

“一边下棋一边和我说,明年四月就退了。”

自打和英多扯上了关系后,曾繁宇从来没到过公司。

偶有一次半次,曾繁宇都是借故找大爷下棋。

一边下棋,一边有意无意地把他的意思透露给大爷。

这么洁身自好的领导,怎么可能那么明显地和企业搅和到一起?

钱亦文听了大爷的话,若有所思:“大爷,看样子,咱得趁封冻前,多请人家来钓两回才行啊。”

大爷手上的动作略停,接着说道:“担心了?”

钱亦文嘿嘿一笑,没作表态。

大爷说道:“怕啥?

“这玩意儿就跟韭菜似的,没了上茬,还有下一茬。”

“下一茬……”钱亦文念叨了一句。

大爷瞄了他一眼,说道:“下一茬,在上一茬这儿长出来的。

“下一茬是谁,上一茬能不知道吗?”

钱亦文默默点头,在心里暗暗佩服起大爷。

大爷这想法,牛啊!

居然能想到反向收割,而且还是一茬又一茬……

大爷抬头看了看天:“时候还早,待会儿回去把你四叔接来。

“让他按着去年青峰山那个标准,把鱼池给你好好整整。

“这也没几条鱼呀……”

钱亦文看了看鱼池,问道:“大爷,你咋看出来的?”

大爷说道:“有鱼的池子啥样,钓鱼人还能看不出来吗?

“我坐这儿有一个小时了,一个鱼星儿都没看着。

“你看那水,清得都能喝了,像有鱼的样吗?”

大爷一番话,听得钱亦文心明眼亮:“大爷,那咱们一会儿就去接我四叔。”

大爷一边抖落着黄瓜秧,一边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你还是先去接接你儿子吧……”

钱亦文回头,钱多一个前趴子,连着一个大倭瓜,一起滚了过来……

钱亦文一手拎起倭瓜,一手扶起钱多。

“爸,爸,后边还有,你去拿……”钱多一边抢过倭瓜递给了他大爷爷,一边说道。

钱亦文顺着垅沟儿一看,果然有五六个倭瓜,已经被摘下来了。

钱亦文心头一乐,儿子不错,知道经管东西。

看这心劲儿,出息成败家子儿的可能性不大了。

拿起一个土篮子,钱亦文跟在钱多后边,看着他连滚带爬地四处捡倭瓜。

一边往回走,钱亦文一边问道:“儿子,是上学好,还是种菜好啊?”

钱多想了想,说道:“上学也好,种菜也好。”

钱亦文放下了土篮子,拉钱多入怀,帮他掸去身上的土。

“儿子,要是非得选一样,你是上学,还是种菜?”

钱多琢磨了一下,看了一眼大爷爷,认真说道:“上学!”

钱亦文和大爷同时被这话给吸引住了。

“为啥要上学?”大爷问道。

“我上学,爷爷能种菜;我种菜,爷爷不能上学……”

大爷看了钱亦文一眼,说道:“别说,还有点管理天赋……

“这两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钱亦文忍不住笑了:“大爷,一共就俩人,这还用寻思吗?”

大爷白了他一眼,问钱多:“孙子,你种菜,爷爷去上学,我看也行。”

钱多瞄了一眼大爷爷:“不行!”

“咋不行呢?”

“你这么老了,老师不有要!”

钱亦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大爷认真问道:“老点怕啥?我比你会得也多,老师教起来省劲儿。”

钱多说道:“你都会,还上学?”

大爷当时被说得没嗑儿了……

钱多还意犹未尽,接着说道:“这么老,老师都不敢打你……”

“老师打你?”大爷问道。

“打!”

大爷瞅了瞅钱亦文。

钱亦文说道:“我告诉的……”

大爷点了点头:“对!该惯惯,该收拾也得收拾……”

一边说,一边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面袋子:“这得有十多斤,一坛子都腌不下了。

“走,回三合堡,让你二大爷割点韭菜,腌上。”

钱亦文问道:“大爷,你没种点韭菜吗?”

“种了。”

“大爷,那咱耽误一会儿,割点回去呗?”

大爷白了他一眼:““第一年的韭菜,长得跟牛毛似的,能吃吗?

“怎么着你也得养他两年吧?”

第一年的韭菜,不能割。据说,割了后,以后就长不好了……

大爷说完,背起面带子,牵起孙子的手,前头走了。

钱亦文挎起了一筐倭瓜,微微一笑。

大爷,还懂哲学……

钱亦文的车停进了院里,二大爷和四叔迎了出来。

“这咋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回来了呢?”四叔颇感意外,一边搂过孙子稀罕着,一边问道。

“四叔,想你了,接你和四婶来了。”钱亦文说道。

四叔一边和孙子蹭着脸,一边想:这都多长时间没我事儿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接我了呢。

“又有啥活儿了吧?”四叔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

钱亦文笑道:“我大爷说你打鱼摸虾是能手,让我来接你,把柞树沟的鱼池填满鱼。”

四叔瞄了大爷一眼,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不痛快了。

打鱼摸虾,耽误庄稼……

这对于一个庄稼汉来说,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词儿。

钱亦文笑道:“四叔,大爷的意思,让你把伊肯河里的鱼,挪到咱的鱼池里。”

四叔想起了青峰山鱼池里的鱼,明白了。

扯着钱多,去仓房找抬网和他的搬罾(zeng一声)子了。

一种简单有效的捕鱼工具,东北白话叫“搬登子”。

回到家里,英子正趴在地图上看着三十六厂这片土地的未来。

钱亦文一边从包里掏出禇再良的科研成果,一边说道:“媳妇儿,我跟你说点事儿。”

英子随口答应了一声,并不抬头。

“祖教授已经把临床报告写出来了,咱的保肝片是时候该投产了。”

“投产?不是还得审批吗?”

钱亦文说道:“那不就是请王处长吃顿饭的事儿吗?

“这个电话是你打还是我打?”

“你打吧。”英子终于抬起了头,“我不去不行吗?”

“重要会晤,哪有不携夫人出席的?”

英子白了他一眼:“说道儿真多……”

一回头,这才发现了浑身泥土的钱多,正从身上一个个地往下揪着仙鹤草的种子……

这东西,是随处可见的野草,从旁边一边粘一身……可是,我说这东西抗癌,你信吗?

“妈呀!这孩子造这样,还能要了吗?”

英子的母爱,终于被钱多的惨状给唤醒了,当即就扬起了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