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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门口,段方平赶上了步履匆匆的李长海。

“李师傅,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李长海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段方平喘着粗气的段方平,颇有些奇怪。

“段科长,不在前边喝茶,跑后院来干啥?”

段方平递了根烟过来:“一晃一年多没见了。

“你有了高就,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

“好不容易见了面,想和李师傅好好唠唠。”

李长海一边点烟一边想,原来,是领导想关心一下自己……

点着了烟,段方平往屋里瞄了一眼,问道:“李师傅,这一年多,还行啊?”

“还行……”李长海说道,“一天也闲不着。”

“待遇呢?能赶上原来不?”

李长海弹了弹烟灰:“咋说呢……

“你记不记得我当年在红旗厂挣多少钱了?”

“记得记得,三十七块五嘛。”段方平问道,“在这儿呢?”

李长海说道:“在这儿,是三十七块五加五块五,再加六块……”

段方平口算加心算,得出了个四十九块的工资标准。

“这么高?”段方平有点惊讶了……

李长海说道:“这还不算完……

“刚来的时候,钱总说是第一个月得安装设备,活儿累,多给五块。

“讲好的是三天安完设备给五块,一个月安完也给五块。

“后来,安完了设备,这五块钱也都月月不少地给了。

“我寻思,八成是他忙活忘了……”

这五十多块钱的工资,把段方平给整愣了。

难怪这大师傅这么牛气。

还说人家老板忘了,私人做买卖的,哪个不是能给你抠到骨头里。

五块钱这么大的事儿,说忘就忘怎么可能?

段方平又追问道:“按月开钱?”

李长海点了点头:“急用钱了,还能提前给呢。”

“还能提前?”

“给个合适的理由,就行。”李长海说道,“段科长,进车间看看?”

“好!”

段方平跟着李长海,走进了参观通道。

忙忙碌碌的流水线上,除了最后码箱子的两个人外,其他的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李长海故意敲了敲大玻璃,有人抬头看了过来。

见了段方平,愣神过后,纷纷打着招呼。

段方平一边如领导视察一样和大家招手示意,一边问道:“那俩老头儿都得六十多了吧?

“咋用这么大岁数的人呢?”

李长海看了一眼四叔和二大爷,笑道:“那俩老头,撵不走,老板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些人的待遇,都还行啊?”

李长海瞥了段方平一眼,心中暗想,行不行的,他们干活儿的劲头,还看不出来吗?

“段科长,差不多平均都涨了五六块钱的工资,宿舍免费住着,就差食堂的饭白吃了。”

参观了一圈儿,段方平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该干点啥。

匆匆告别了李长海,又回到了办公室。

刚一坐稳,段方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钱总经理,明天都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此前,段方平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后路,托关系办好了编织厂的工作。

但眼下,他突然又不想走了……

去了编织厂,好坏还不知道。

但姓钱的接手了厂子,肯定得一通忙活。

他一个外人,能指着谁?

还不是得指着他们这些一直坚守着岗位的敬业人?

钱亦文说道:“段科长,明天的任务就是实测一下场地,确定一下设备的安装位置。

”再通知从前的工人回来上班。”

段方平看了一眼蒋既中,说道:“通知的事儿,归工会。

“整天在厂里巡逻,场地我熟。

“就我陪你们来测场地吧。”

一边说,保卫科长一边搓了搓手,大有马上就要一展拳脚的意思。

蒋既中说道:“有的人,都好几年不着面了,哪能都叫得齐了?”

钱亦文说道:“能通知,就尽量都通知到吧。

“能回来的,先恢复从前的待遇。

“以后再根据企业发展情况,重新定岗定工资。”

段方平突然间抬头说道:“哎呀!咱那大门上的字儿都掉的差不多了,得抓紧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全了。”

钱亦文笑道:“段科长,不必找了,咱以后得改名了,那个用不到了。”

“改名?”陆铭辉猛然抬头。

钱亦文说道:“得改改了。”

段方平瞄了陆铭辉一眼,说道:“是得改改了!

“难道,钱总经理接手之后,还要从咱们这赔钱的底子上开始吗?”

王秉春坐在一边,半天没插上话。

之前也没听钱亦文提到过给药厂取名的事儿,当下问道:“想好叫啥名了吗?”

钱亦文一边拿笔在纸上写着,一边说道:“别急,马上就有了……”

英子凑了过来,看清了他写的字,皱了皱眉头。

“三省……这啥名啊?”

王秉春听了,也说道:“三省?你就直接叫东北不就完了吗?”

三省制药,钱亦文说不是因为“三个省”而命名,我是十分信他个鬼的……

钱亦文白了老王一眼,大有藐视他文化基础的意思。

“这叫‘三省’,吾日三省吾身的‘三省’……

“不是你说的‘三个省’……”

老王嘀咕了一句:“起个名,整出这么多事儿来……”

钱亦文回身取过一张纸,递给了陆铭辉:“陆厂长,这是第一批要入职的人,您多费心。”

陆铭辉接过后,扫了一眼。

生产部何翠莲、技术部李长海、仓储部姜德旺、销售部王秉春、药研部禇再良、质管部王彩凤……

陆铭辉试探着问道:“钱老板,‘部’这个机构,咱们没用过呀?

“这部门领导叫啥呀?叫部长吗?”

钱亦文笑道:“公司的组织机构,和咱们原来的组织机构是不一样的。

“您别老往顶上想,咱叫经理,不就行了吗?”

陆铭辉一边把单子递给蒋既中,一边问道:“这些人,是都得要编制的吗?”

钱亦文说道:“陆厂长,我的这些人,都不用考虑编制的问题。

“咱就先按临时工入个职就行,等运转起来再说。”

陆铭辉转着眼珠想了想,说道:“那钱老板,您总得有个编制吧?”

“也不用!”钱亦文果断说道。

有一个,倒不是不好。

不过,钱亦文相信,事情做好了之后,一切都好说。

现在就考虑这些,无疑是在增加陆铭辉的心理负担。

蒋既中扫了一眼名单,对折两次,揣进了兜里。

抬头说道:“钱总经理,要是没事儿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该干啥干啥去……”

几个人离开后,王秉春看着蒋既中的背影,缓缓说道:“这个人,还是这么摇头摆尾的……”

“这样的人,不好吗?”钱亦文问道。

“我看,和那个姓段的比,差得多了。”

钱亦文看了看王秉春,欲言又止。

摇头摆尾的,心思都体现出来了;

那俯首帖耳的,心思才难猜……

红旗饮料厂的破212刚开出院门,阎春生从柞树沟回来了。

后门一开,一身泥土的赵奎中先走了下来。

回身接过了大爷递下来的一个袋子。

“大姐夫,你咋这一出儿就跑来了呢?”钱亦文问道。

赵奎中拎着袋子走了过来:“这一出儿咋的?不给饭吃啊?”

后边的大爷听了,也跟了一句:“完了,看样子我今天也捞不着吃饭了……”

钱亦文一看,难怪大爷如是说,也是一身泥土。

“我儿子呢?”

钱亦文问了一嘴,心知儿子的状态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大爷,这趟收获不多呀?”钱亦文笑问。

“罢园了!”大爷说道,“就揪回几个老茄包子来。”

跟着,大爷又说道:“明天找个车,去把大萝卜和白菜砍回来,今年就再不惦记着去了。”

“得多大的车呀?”

赵奎中说道:“老朴那八个轱辘的车,能装回来就不错了。”

“那么多?”

赵奎中嘿嘿一笑:“我看还不得有四五千斤……”

四五千斤?

钱亦文正想着,钱多从车上费力地抱下来一棵白菜,叭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没那么大劲儿,老想干那么大事儿……这回好,全摔散了吧?

这老头儿,是真下功夫啦。

这一棵白菜,总得有十几斤了。

“着急忙慌地,找我来干啥呀?”赵奎中问道。

“把设备再挪回红旗饮料厂!”

“啊?”赵奎中有点搞不明白了,“给人家退回去呀?”

“不是!咱们上那儿生产去。”

“这扯不扯呢,早知道那时候你就直接在那生产多好?”

“快去车间看看吧,李师傅等你呢。”

大爷问道:“那个厂子拿下来了?”

钱亦文点了点头。

“挺顺利的?”

钱亦文又点了点头。

大爷一听,笑了:“那赶紧安排车,明天拉白菜去吧!”

“大爷,明天我得去红旗饮料厂看场地呢。”

大爷白了他一眼:“你就安排个车就行,我可不敢指望着你。”

钱亦文嘿嘿一笑,转头对春生说道:“今天人齐,你告诉孟师傅一声,整几个硬菜。

“顺便叫大小武、小翠儿和四姨父一声。”

姜德旺听说钱亦文叫他吃饭,问了一嘴:“二经理,有没有生人?”

阎春生笑道:“没生人,都是老面孔。

“四姨父,我有姓……

“你要是不愿意叫,你就叫声春生就行,非说个‘二经理’干啥呀?”

姜德旺嘿嘿一笑:“这不是‘二狗子’都秃噜到嘴边了吗……”

阎春生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走向了车间。

自从钱敏红被调去照顾大小武之后,小翠儿就成了带班的。

春生的出现,让小翠儿的眼睛一亮,开口笑道:“哟!你不是跑山西去给孟经理扫尾了吗?

“这是啥时候回来的呀?”

阎春生低了低头,没心思回答小翠儿的问题。

开口说道:“老板让我告诉你一声,晚上一起吃饭。”

“啥事儿啊?”小翠儿问道。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儿,她不想参加。

人家感恩,敬她当年无意中帮着父女团聚。

可她不想把时常接受恩惠当成理所当然。

“听说,要宣布一些新的人事安排,好像都给你们新职务了。”

小翠儿环顾四周,就这几十号人,哪还有什么新岗位?

阎春生接着说道:“以后,前楼就倒给我们工程队用了。

“你们这栋马上就要扒了,另给你们找新场地了。”

小翠儿点了点头:“知道了。”

望着阎经理的背影,小翠儿想,自打姓孟的走了以后,这个阎经理更忙了。

成了翠桂庄园项目指挥部的副总指挥,还得时不时地跑去南边,帮孟小波……

腰板倒是越发直溜儿了,可这么两头忙活,得多累?

武从军和武革非,这段时间忙懵了。

坐到餐桌前的时候,武从军的手里还攥着一卷子图纸。

英子笑道:“武工,咱不用忙成这样吧?

“这怎么吃个饭还把图纸带来了呢?”

武从军笑笑说道:“董总啊,明天朝晖产业就要从盛京往过派人啦。

“我这还有一个基坑的位置没有确定呢……

“咱不能让人来挑出毛病啊!”

英子一边含笑点头,一边看钱敏红端了两杯茶过来。

小武看了看两杯茶,对钱敏红说道:“三姐姐呀,我们两个的茶怎么不一样呢?”

钱敏红笑道:“你哥天天看图纸,我给他泡的是药。”

小武眼珠子转了转:“我也累眼睛,我也想喝药……”

钱敏红白了他一眼:“你少往车间第五个工位上跑几趟,就用不着喝药。”

小武尴尬一笑:“嘎哈玩意儿啊,就去那几趟,都让你给碰上了……”

大小武自打来了之后,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像“嘎哈呢”、“嗯呐”、“远点扇子”这些极接地气的方言,偶尔也能用对一两回了……

大武端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还真是药。

不过,感觉加了冰糖了,倒并不算难喝。

“这是什么药?”大武问道。

钱敏红说道:“这你得问我弟……”

大武看向了钱亦文。

钱亦文笑着说道:“武工,这是一个验方,明目散。

“我妈那眼睛迎风流泪,都多少年了。

“一年四季离不开这个。”

现实生活中,纪兰凤的原型确曾用过这药。不过,不是老中医开的,是她儿子给她查药书查来的。

“效果怎么样?”武从军问道。

钱亦文笑道:“武工,这么跟你说吧,我妈喝了一年,现在只要我不气她,她一滴答眼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