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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出村,不是沿主道大路往乡里去。

在岔路口左拐进沟里。

黄土沟弯弯绕,绕回村子西边山梁后面。

前后左右没人看见。

沟底下一片坝地,是村里王家人种的一片谷子。

春旱夏旱,谷苗没长起来一棵。

九月十月下了两场透雨,秋天的碱蓬长成炕坨子大,半人高,冬天里被村里人拉回去烧灶火。

自行车推进荒地,拔两朵大碱蓬盖上面,再拔一朵顶在头上。

一只大田鼠在眼前山坡上慌乱逃窜。

大坪村人有钱了,但吃肉还是稀罕。

再过几天到十月底,爱吃肉的人拿了铁锨挖田鼠,拨了皮掏了内脏,抹上盐,院子里铁丝上挂一夜。

每年秋天十月底十一月初割糜子谷子收荞麦的同时,挖肥硕田鼠打牙祭更重要。

表面上很美好。

秦川爬上半山坡,满脑子里是前世八年里监狱中的日子。

跟秋天里眼前这般景象格格不入。

两世人生。

心里爱死一些人。

更恨死一些人。

心底深处这股纠结,没几个人能理解。

趴到了黄土山顶,下面是大坪村,不能站直身子被底下人看见。

秦建民占的院子,就在这个山顶跑下去的山脚下。

他家院里情景一眼看到底。

院子中间,一大摞干草堆起来一人多高。

看不见院子里有人。

秦川身子躺平。

上山太急的原因呼吸急促,眼睛闭着平缓一下。

早些年有一些日子,感觉活不下去了,躺在山顶微微闭眼。

少年时的一幕情景猛一下拉在眼前。

大伯坐在台子上,挥舞拳头朝天上喊一声口号,台子底下一群人跟着喊口号喊得震天响。

一对夫妻站在台子上挨批挨斗,夫妻里的男人戴一个高高的纸帽,上面写一行字触目惊心!

女人胸前挂一个纸牌,一行字触目惊心!

口号声一波又一波。

十五岁少年要冲出去将父母救回来,被守在门口的小闯将打得鼻青脸肿。

一岁半的亲妹在炕上哭得撕心裂气。

多半时候,春婶守在兄妹俩身边,做一碗面糊分给两个孩子吃。

看两个孩子,春婶眼泪吧嗒吧嗒掉。

张春跟秦建民吵架:建民你是不是人?你差不多些得了,怎么能将你亲弟亲弟妹往死整?

秦建民说只有将亲弟整下去才能服众,才能让大家相信他搞运动的坚决性和彻底性。

两世为人的现在,秦川才想明白,大伯为什么那样彻底的整父母。

因为母亲是村里俊俏妇人,他看在眼里想在心上。

他用整死兄弟两口子的手段满足他的变态心情。

没人能看出来他心底深处那团黑沉。

他折腾年轻的侄儿媳妇是一个路子。

台子上,秦建民一声吆喝,几个小将对挨斗的一对夫妇拳打脚踢。

春婶跳上台,身子紧紧护住亲表姐。

她身上挨了无数脚印。

春婶跳上台子对母亲那一抱,刻在了十岁少年心底里,怀孩子的妇人挨不住那一遭。

春婶第二胎孩子没了,她自己的命差点搭上。

这段时间,秦川才知道,十年前,春婶第二胎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女孩。

秦建民手一挥一声喊,小将们听他指挥,扑上去对运动对象拳打脚踢。

那几个打人小将的脸庞,秦川刻在骨子里。

前世二十年后,秦川想尽办法让那几个人下场悲惨。

这一世,秦川决定提前十年让他们恶有恶报。

他们是串联到大坪村搞运动的几个小将,当时没人敢招惹他们,他们想把谁揪出来就把谁揪出来。

秦建民吆喝不起来大坪村人打人,就把外村的小将领进来了。

村里人不敢言声,站在台子底下一边喊口号一边围观。

小将喊底下人上去,站他们几个人一边。

没人上去。

就因为村里张家人李家人没上去跟小将打人。

在这一世,秦川让他们有钱赚,有更好的日子过。

冲上台去,用怀孕身子护住母亲的是春婶。

那一幕情景,让台子底下多少人侧目流泪。

那一幕情景,这会趴在山顶上,头上顶着一棵碱蓬,身子淹在蒿子下的秦川想的越加深刻。

这两天,秦川脑子里烧着一把火。

秦建民要放一把明火。

秦川有强烈的感觉,秦建民的这把火针对的是园园,针对的是春婶。

针对的是这两个妇人周围的其她妇人。

秦川相信自己这个强烈的感觉不会错。

这把火不是晚上烧起来,是白天,是家里男人都不在的时间。

一道白色身影从山脚下屋里出来,站在院子中间干草垛旁边。

跟往常不一样,秦建民不是灰暗身影,是穿着白衬衣。

那些年,他坐在台子上搞运动,穿着这身白衬衣高高在上。

山脚下秦建民家院里的情景,趴在山顶的一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秦建民在草垛跟前站了四五分钟,似乎也在回想过去日子里他的辉煌。

他走到大门口。

哐哐钉木板的声音,山顶上听得清清楚楚。

进出院子的破缝钉严实,进来的人不会轻易跑出去。

这处院子离张春家走五分钟,离自己家走十五分钟。

秦川心里一点一点揣摩,秦建民能用什么办法,将留在家的周园园或者春婶叫进他家院里?

下了两场透雨的原因,脚底下山皮土发上来一层细嫩沙葱。

揪一撮喂嘴里,一股腥辣让趴了半天的秦川脑子里更清醒。

钉木板的声音消失了。

白色身影拉开门出去,身子慢慢蹲下抽一根烟。

秦建民的行为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前世他活到七十多岁,不是给村长秦建文折腾事,就是想着接下来怎么折腾事。

这段时间,他蹲在大门口,看上去是从晌午蹲到傍晚。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他不是一身灰暗,是一身白衬衣。

高高的山顶上,秦川陪着蹲在山顶的大伯。

有可能陪到下午陪到晚上,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

包里有水有干粮,后半夜跑下去睡在车厢里。

大门口那个白色身影站起来,从他家大门口往前走,朝村子东面方向。

这个情况跟以往不一样。

有可能他直接去川侄儿家,叫岳母和二姐去他家院里。

岳母刚来村里,小川亲大伯叫她去家里,她肯定不拒绝。

周园园也不会拒绝。

小媳妇意识里,她被公公变态强迫这种事已经很淡薄了。

她意识里,秦川跟大伯结冤仇,是因为以前的运动。

以前的运动,在这几个月,在大坪村人团结友爱向前看的氛围里,也在慢慢消解。

那些事情总要过去。

妈亲在身边,趁这个机会,周园园心底里跟大伯一家人在表面上搞好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看这两个月的情况,小川不也是这种态度吗?

周园园的这些心境,身为她男人的人心里一清二楚。

秦建民去村子东头,要路过张春家大门口。

他顿住了脚步,想了一下,转身进了张春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