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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村是土高乡最北最偏远最贫苦的一个村子。

连着干旱三年,上面救济粮不及时发下去,他们村就得有人出去当讨吃子。

八十年代中期,景宁县城满街巷要饭的,一问话一听口音,就是土高乡杨柳村人。

秦建文都想不起来杨柳村是土高乡地盘。

一想起来就头疼。

安顿好杨柳人,也是给三叔铺好往前走的路子。

秦川的小车先开进乡府,他的意思把秦书记也拉去杨柳村。

去年挖大坪水库的那一百多人再组织起来,来大坪村建成一万亩粮食基地。

秦建文不在,他一天到晚忙火车站的事儿,已经动工开建,那个场地也有一百多人干活,秦建文亲力亲为。

王露露和张林负责看守办公室,整理文件资料,接待来访的下面群众和上面领导。

下面群众是他亲侄儿和他亲表兄。

张林一肚子抱怨。

“小川老板,张村长,咱大坪村不接待上面领导视察,就得在我这儿挡回去,我一天接八个电话,头疼死了。”

秦川表示完全理解乡府小干部的心情。

好好安慰,又发好烟又递一盒好茶,完了给林哥你专门送一个羯羊羔子。

张林越抱怨越头疼。

“农牧局的,水利局的,工商局的,改革委的,还有教育局的,他们都要来大坪村,还不是找你找秦书记喝酒拉关系,大正月他们就干这些事。

我拒绝他们我还的找各种理由,你说我能找什么理由?我就明大明说,王局李局,你们消停着吧,秦总和他三叔秦书记不是一般正常人,没有要紧事儿别来找他们,有要紧事找李书记。”

他们就是想跟秦总一起,跟秦建文一起吃吃喝喝,刷存在感。

张林和王露露把他们都挡回去了。

秦川使劲儿摇张林手腕:“林哥,辛苦辛苦,林哥你站在前面给我挡风挡雨,你给咱立了大功,今儿不拉我三叔也行,你跟上一块去杨柳,看看他们村怎么回事。”

“我已经去过了,杨老九正月初五死了。”

“啊?他真死了?咋给我不报个丧呢?”秦川嘴里嘀咕,满脸失望。

心里不愿有什么就来什么。

张林心里惦记着杨柳人要给大坪村平展土地,初八去了一趟杨柳,让他们收心,过了正月十五就组织起来,准备上工干活。

没想到去年腊月,杨老九感冒生病不断咳嗽,正月初五吐了一口血死了。

杨老九初五死了,初九埋掉,到现在不见他们村出来一个人跟土高乡干部接话。

刚刚好起来的气氛又消失了,杨柳人回到了以前。

“林哥,我更要去看看,大坪村有水库,杨柳人功不可没,我知道杨村长没了,我要不去还说我眼里没人。”

张林语气很失望。

“我给杨老九儿子安顿了,我说最好给大坪秦老板报个丧,可人家不给你报,我能怎么着,不能我给你报丧吧,不是这个事儿,再说了,初八初九你刚好在你媳妇娘家,你二姐嫁人的事儿在前面,你也不方便去。”

“我们现在就去他家。”秦川身子往外走。

张林给王露露安顿了几句,坐小川的黑色轿车去杨柳村。

秦川有一个猜测。

“林哥,不信你们看着,杨老九的儿子儿媳妇们对我有抵触,肯定不给我好脸色。”

张春吓一跳。

“川子,谁敢不给你好脸色?没道理吧?你别瞎猜。”

小车从大路拐个弯进山沟里,山脚土路越来越窄,就怕半路过不去了,停到能拐个弯的宽展处。

三个男人手里提着东西走一截。

张林知道杨老九家。

三个人站在了他家大门口,张林朝里面喊:“有没有人?出来堵狗喽!”

大黄狗虽然没叫,站起身虎视眈眈盯着来人,三个人不敢在往前走。

老妇人佝偻着腰出来了,朝三个人问话:“你们是哪里亲戚?”

张林大声回话:“婶,我是乡上的干部张林,你不认识我了?我领着大坪的张村长和秦总来了,我几个叔在家么?”

秦川小声问:“他们兄弟没分家?”

“没有,二老在世,两个儿子结婚了,一个儿子娶不上媳妇打光棍,在一个锅里搅。”

秦川又问:“他们村今年腊月正月没有出去要饭的吧?”

“有几个,有吃有喝也要非出去不可,你有啥办法。”

秦川叹气:“那就没治!”

老妇人身后,两个男人出来了,秦川一眼认出是杨老九的二儿子杨尕蛋和说不上媳妇的小儿子。

杨尕蛋的两个孩子坐过大坪人的小车,这辈子忘不了。

秦川觉得杨尕蛋对大坪领头人的态度肯定不错。

杨尕蛋语气冷淡:“秦老板,张村长,你们俩咋跑我们村来了?”

他脸上没笑意,秦川能理解,毕竟死了亲爹。

一百天没过,越穷的地方讲究越重,在其他人跟前不能有笑脸。

但他们俩堵着秦老板和张春不进屋子就有些令人疑惑。

“秦老板,我爸死了,我们村里人不会再去你们大坪村干活了。”

话说的很倔人。

秦川看他脸色不再是去年的乐呵,就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儿,他对大坪人有了埋怨。

“杨尕蛋,对我有什么不满,你把话说开,别意意思思这个脸色给我看。”

站在旁边的张春心里一紧,在人家大门口,川子你说话是不是太冲了?

杨尕蛋往前一步。

好像憋了很久的意思要说出口。

“秦老板,我们家四个男人在你们大坪村挖水库,从天亮干到天黑,我爸六十的人了,水库放水的时候,整个身子俺在了水里,回来的时候咳嗽不停,我们在你手里挣的钱还不够给医院交,人没了,钱也没了,我们要不去你们大坪村干活,我们一家人说不定好好的。”

杨家弟兄心里的纠结在这儿。

去年秋冬,他老爹要不给大坪人干活,他们认为老爹就不会死。

他们问庙上,佬家说在大坪村挣了 钱就得失掉人。

他们想着手里有了两千块,老爹拉去县城医院能治好。

没想到钱花光了人也没了。

他们再没心情去大坪村。

没有杨老九和他的三个儿子组织吆喝,杨柳村这四十几户人家的劳力是一盘散沙。

杨尕蛋蹲在了地上哭。

这小子是真心疼他老爹。

秦川往前一步,也蹲在他跟前。

“尕蛋哥,是我的不对,我大意了,我尽想着杨村长威望高,组织能力好,大家凝聚在他周围,能好好干活,可我没想到他身体欠佳,我应该让他早些回家养着。”

杨尕蛋抬起脸看在秦老板脸上,眼神里不相信。

没想到秦老板会给他说道歉的话。

“我爸那种人性子强的要死,他不会回来的,他一心要跟着你干活。”

秦川看明白了,就是因为他们兄弟辛苦挣的钱在医院花光了,人也没了,啥好都没落着,他们才没出杨柳村不去大坪村。

而且,他们要在家守孝一百天不 能出门。

秦川蹲在他跟前,掏心掏肺的话。

“尕蛋哥,我知道你们弟兄要在家守一百天孝,我尊重你,你们花的所有费用我出了,我应该出,花了多少我报多少。”

杨尕蛋猛一下子站起身,一脸不相信:“花了两千块呢,你能给我们?”

“我一分不少报给你们,杨村长是修水库生的病,算工伤,我应该报的。”

杨尕蛋转过脸,抓住他兄弟肩膀:“听到没,秦老板给咱报账,咱就不该听别人瞎说,冤枉秦老板。”

秦川明白了,他们听信了一些人瞎劝,说杨老九病死这事儿秦老板怎么可能管,人家给你们开着一个月三百块的工钱,秦老板不欠你们的。

杨柳人太老实了。

秦川看他和自己握手,一些意思要说明白。

“”尕蛋哥你听我说,开春了,你们村的春耕希望还是在大坪村,大坪水库也是杨柳人的水库,南山坡荒滩开出来,浇水种粮,旱涝保收,你们四十多户人搬过去,有新房有水浇地,有宽展路,有最好的老师教孩子们,你们弟兄要不带大家改变思路,咬咬牙搬出去,要还窝在这里,二十年后,你们的生活还是这个样子。”

杨尕蛋拽着秦川手:“秦老板屋里说,我把你们堵在门外,还说我没个人情世故。”

张春和张林相互看,脸上一笑,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