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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内容简介:晋公车队在前往曲沃途中遭遇不明人士夜袭,战斗场面描写。)

月。

冰色。寒光。

这是战国的月色。

月光下的晋公颀,头戴弁冠,贯通玉簪,冠上五彩玉珠隐约闪烁;身穿玄色服饰,上衣下裳,华章云纹,钩边博带,面色清瘦,眼神迷离,三绺长髯轻轻飘洒。

“阿酒,阿酒,你醒了吗?”晋颀走到公子俱酒的车前,一边轻唤,一边用手摸向他滚烫的额头,暗叹一声。

月光如水,照着踽踽而行的一队人马,照着晋国国君清瘦的脸庞,同样照在他手中一樽清冽的冷酒之上。

晋公颀一仰头,将一觞苦闷灌入愁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晋国宗庙在曲沃故城,祭祀列祖列宗是封国的头等大事,尤其在山河支离、国将不国的至暗时刻。晋公以及整个公室都把希望寄托在列祖列宗之上,对此次秋祭高度重视,希望祖宗显灵,庇护子孙,不求国家复兴于天下,但求苟延残喘于乱世。

同时,面对列宗列宗之丰功伟绩,再看今日晋国之名存实亡,祖宗之祀又如一把钝刀,不动声色地割裂着他的肌肤身体,烙烫着他的五内,痛苦不堪,备受煎熬。

每次祭祀他都诚惶诚恐的及早准备,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不敢稍有差池。若干年后,臣子依据谥法“五宗安之曰孝”的解读,给他上谥号为“孝”,史称晋孝公。

而今年的秋祀之路一波三折。

先是祭祀之前公子俱酒身患怪病,眼看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之际,又发生了诡异的痛殴奴仆之事,令整个绛邑非议不断。

再是出发之前,另一个儿子公子至,带人进入山中打猎,数日未归,直至车队出发之前,数遍搜寻仍未有结果。战国之时,人类对自然尚未进行大规模开发,山中植被茂密,气候多变,峰高谷深,动物凶猛,环境非常恶劣。即使今天,就在原晋国区域内的、太行、太岳、中条三山交汇之处的历山,仍存有华北最后一片原始森林,人称七十二混沟。以二千多年后的设备、技术之先进,寻找一个失踪一百多天的人尚无胜算,何况古人乎?

为了不延误祭祀,晋公一边留人继续搜寻,一边带着车队紧急出发。但路上状况不断,载着祭品牺牲的车轴突然断裂,拉车的数匹羸马拉稀,这在非常迷信的古人看来都是不吉之兆,接二连三的变故使整支祭祀队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更加耽误了行程。

望望后边迤逦缓行的车队,望望昏睡不醒的爱子,晋公更加烦躁,又一觞冷酒一饮而下。

“君上!”军尉怀梁身穿皮甲,腰佩青铜宝剑,背负弩机,健步走近,隔着车帘弯腰拱手道:“君上,天色已晚,道路崎岖,公子有恙,不如就近找个村庄,暂息一晚,请君上明示!”

军尉怀梁,是晋国公乘首领。公乘是保护国君及公族的近卫军。晋国鼎盛之时,公乘首领称为七舆大夫,而今江河日下,公乘甲士号称三百,其实不足,故仅授怀梁军尉之职。

怀梁与四名弟弟怀恕、怀直、怀惊、怀木合称“怀门五杰”,是晋国公乘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士,此次率领数十名亲卫,一则保护公族一行安全,一则参与曲沃祭祀,以维护晋国公室尚存的一丝颜面。

“不可!”晋公低声喝道:“祭祀事大,岂可耽搁?今日已延误多时,速速连夜行路,一定要在月中之时赶到曲沃。”

怀梁低首道:“诺!”

晋公又问:“前方何处?”

怀梁道:“回君上,前方鸦山。”

晋公道:“鸦山之径,双峰夹谷,林密峰高,速速通过。”

怀梁高声唱诺,大步离开。

望着怀梁的背影,晋公不禁低头叹息一声。六百多年前初祖唐叔虞开国之时,天子赐封其“怀姓九宗”,怀姓出自鬼方,与中原人相比,身材高大,尚武有力,自归晋以来,怀姓长期担任历任国君的近卫,但又不参与公卿争斗,自成一派,是历代国君最为信赖之人。当年兵车万乘、治下三军,而今只剩下弱马数十,公乘过百,晋国其亡耶?

灯笼昏黄,车轮吱吱,车队一行缓缓驶入鸦山之谷。鸦山是中条山与太行山碰撞后生成的余脉,因人迹罕至,乌鸦成群,而俗称鸦山。此山在河东平坦谷地上显得非常险峻,加之高耸两峰和密集的枝桠将天空渐渐遮挡起来,月色隐去,暗影憧憧,随行的寺人侍女不由得心生惊恐,疾步快行。

怀梁大喝一声:“戒——备!”,随手拔出青铜短剑,黑暗中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怀氏五杰立即兵分三路,老大怀梁带领甲士十人不离晋公和公子轺车一步,一律手持青铜短剑,分列左右;

老二怀恕、老四怀惊带领甲士十人在前方开道,手执长弋,高挑灯笼。长戈六尺六寸,其刃横出,可勾可击;

老三怀直、老五怀木带领甲士十人负责断后,左右各六人,弩机上弦,左手齐眉平端,右指微扣悬刀,蓄势待发。

空谷之中只剩吱吱扭扭人车轮之声和窸窸窣窣衣袂之声。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举击中挑在最前面的灯笼,灯笼在落地之前迅速燃起火苗,照亮一脸惊恐的甲士。

晋国,已不做大哥好多年!已不复当年“春秋五霸”时的雄姿,更是许久许久没打过仗了!

敏捷如怀氏兄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几匹套在车驾之内的瘦马,“咴咴咴——”动物的本能使马儿拼死挣扎,想要逃脱这一险境。

第二支利箭破空而来时,怀梁才如梦初醒,大喊:“敌袭——保护君上!”一边牵住受惊的驭马,拼命地向崖壁之下赶过去。

接接踵而来的箭雨迅速已将整个队伍搅成一团,破碎的灯笼扔在地上,火焰四射;中箭的甲士、寺人和侍女惨叫连连,血腥之气开始弥漫。

受惊的老马扬蹄奋嘶,祭祀牺牲灯烛等物撒落一地。拉着公子俱酒的马车碰上一块大石,瞬间辕倾轴断,晋公扑上去抱着昏迷的儿子,然而重心不稳又一起重重地摔在砾石之上。舐犊之情,流露无遗。

“君上小心!”怀梁松开受惊的老马,任由其拖着残车冲向黑暗。迅捷伏身搀住晋公,连拖带拽地将老少两位主人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下。一手向后护住身后两人,一手秉剑向前,向着慌乱的车队人群拼命大吼:“藏身!各自藏身!”

怀梁带领的甲士由于兵器短小,行动迅速,伤亡不大,但受惊不小。听到军尉的命令后,连滚带爬地分头找隐蔽之地。怀梁怒喝一声“保护君上!保护公子”,这些甲士才如梦初醒,齐诺一声,逐步向怀梁靠近,在晋公及公子周围形成小型的保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