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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俱酒安定了一下心神,进一步求证道:“不知令弟何往?为何到曲沃寻访?”

聂荌陷入矛盾之中,似乎有难言之隐,沉吟良久,方才说道:“舍弟政,一十五岁时在轵城因仇杀人,全家遂避居齐地。”

弟弟杀人这种事,任谁和别人说起肯定会有所顾虑。聂荌之前心中十分矛盾,但面对这位救下自己性命的小公子人,面对他一声声亲切的“阿姊”,最终还是没有进行任何隐瞒,将聂家的故事和盘托出。

接下来的故事与史书所载大差不差。

聂政和母亲、姐姐逃到了齐国后,以屠猪宰狗为生,倒也相安无事。

韩国大夫严遂严仲子为韩侯座下大臣,与韩相侠累发生冲突。严仲子害怕被杀,逃离韩国,四处访求游侠刺客,意图刺杀侠累报仇。听闻聂政身怀绝艺,埋名在齐,严仲子多次登门拜访,重金相赠,以求聂政出手刺杀侠累。

聂政为人至孝,更重亲情,以老母健在、阿姊未嫁为由,坚辞不受。而内心却深受感动。毕竟在这个阶层固化、等级森严的时代中,卿相级别的贵族屈尊下交,对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相当震撼,何况聂政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过了不久,聂政的母亲去世了,聂政安葬老母、守教已毕。然后操持完阿姊的婚事,心中再无牵挂,遂出门去找严仲子,欲报知遇之恩。

俱酒暗付:聂荌已然嫁人了,当称“夫人”了,当然叫“阿姊”更亲切,用后世的话说“情商更高”。

之后的事,按史书上记载,聂政刺韩自杀之后,韩国官方不知其身份,曝尸于市,以求其名。聂荌听闻后猜测是弟弟聂政,才前往韩国彰弟哭市,呼天三声,卒于聂政尸体旁边。

但,随着晋俱酒的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许多事情发生了微小而不易察觉的改变。

聂荌对严仲子求弟弟之事略有所闻,深知对方欲利用弟弟义气深重的缺点,为其报仇。平时也对聂政也有所劝诫,但聂政表面恭谨,心中却不以为然。聂荌新婚燕尔不久,聂政已不辞而别。

聂荌心知不好,救弟心切,连夜离家,一路追赶聂政,但茫茫人海,难觅踪迹,一时流落江湖。

聂荌知严仲子住在濮阳一带,便在周边盘桓。刚好轵邑离此不远,聂荌思念故土,也心存侥幸,或许能在故园找到聂政踪迹,遂独身前往轵邑深井里故园探访。

乡土情结是人类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结,故土,在每个人身上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在每个人的血液里注入了特别基因。古代文学中有大量关于故乡的作品.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伤感;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期盼;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忐忑;

……

当离轵邑不远时,聂荌心的乡土情结突然非常强烈地萌芽、非常强烈地破土、非常野蛮地疯长。尽管他知道轵邑有着聂政当年杀人的仇家,仍鬼使神差地回到了轵邑,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深井里。

聂荌在深井里鬼鬼祟祟的行踪很快引人注目,因为人的眼睛会映射出自己的心理,这也是后世警察往往能一眼发现犯罪嫌疑人的关键。

聂政当年的仇家得到了聂荌曾经回乡的信息,立即在轵邑广布人手,四处查访。

聂荌慌不择路,避入王屋山中。以虬髯大汉为首的一行四人,沿着轵道一路追寻。聂荌这种独身行路的女子太罕见了,虬髯大汉稍一撒谎,说是家中婢女偷盗出逃,沿途就有人将消息提供上来了。

轵关陉是“太行八陉”第一陉,是连接三晋大地与王畿洛阳的重要通道,途经轵(今河南省济源市)、垣(今山西省垣曲)、曲沃(今山西省闻喜县)、绛(今山西省侯马市)等地,轵关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轵道地形属于“孔道”类型,两侧均为高峰深谷,一入此陉只能向前,别无他路。特别是在人类对大自然开发有限的古代,轵道的可行走路段更是被死死固定。

所以慌不择路的聂荌无路可选,只有拼了命地向前逃亡,一路由轵城逃到了曲沃城外。正当虬髯大汉一行擒住聂荌、更欲逼问聂政下落的性命攸关之际,被公子俱酒所救。

听完这些哭诉,晋俱酒一方面暗自庆幸救下了聂政的姐姐,结识了这位战国烈女。另一方面又替聂政担心,聂荌在此,聂政何在?刺韩之事发生了没有?能不能结识这位战国猛男,进而为我所用?关键就是要尽快探听取聂政的下落,千方百计阻止这位冲动型人格的大哥出手刺韩。

想到这里,晋俱酒道:“阿姊,某也尝闻政兄侠义之名,可叹山遥水远,无缘识之当面。今阿姊体虚质弱,加之仇人追杀,不宜再风霜远涉。晋国虽弱,尚有几多人手,某欲广发消息,寻找政兄下落,使令兄妹早日团聚。”

聂荌闻言喜极而泣,诚如斯言,自己一介女流,一路遇险,寻找聂政谈何容易?

如今一国公子愿意出手援助——尽管是弱国公子,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身单影只力量要大得多。因而找到弟弟的希望大增,弟弟活命的机会再现,能不喜极而泣吗?

聂荌一本正经地挺直了上身,然后俯身向下,以额触地,大礼跪拜:“公子大恩,荌永世不忘。”

晋俱酒连忙还礼,又道:“阿姊,不知可有何信物,若某偶遇政兄,也好示之以信,不令怀疑。”

聂荌起身在榻边寻找片刻,拿出一只铜锁置于案上:“公子,此物乃妾阿母遗物,若见舍弟,示之于锁,自当无疑。”拿出家传的信物付人,此刻聂荌已经对救命恩人深加信任,更对寻找聂政之事充满希望。

晋俱酒收好铜锁,又安慰几句“好好将息”之类的话,就告辞聂荌,起身欲走。

忽然“唉呦”一声,扑通摔倒。惊得聂荌连叫公子,也不顾身份之别,急忙上前搀扶。

晋俱酒呵呵两声,说道无碍无碍。原来是战国的跪坐之姿害苦了人,久跪之后腿脚麻木了,这点上甚至比不过聂荌一介女流。晋俱酒苦笑一声,暗付道,是时候“发明”椅子和沙发了……

退出了聂荌的房间,一阵凉风吹来,树上黄叶沙沙沙地飘落一地。

黄叶飘飞中公子俱酒大步穿过庭院。

聂政,快到我的碗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