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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哄哄的勋贵子弟们,七手八脚地把刺猬一般的“吴起”尸体抬了下来,准备将其拉到宫前广场上公布罪状,五马分尸,实现“杀人诛心”的政治目的,将其永远地钉在“祸国奸贼”的耻辱柱上。

冲动过后,热血已凉。

抬下“吴起”的尸体,勋贵子弟突然齐刷刷地呆立在当场,整个宫中阒若无人、鸦雀无声。

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楚悼王的尸体,也在他们乱箭齐发的攻势之下,面目全非。

唯一保全的,就是膝关节处,在密密匝匝的箭竿围绕下,形成一处显眼的洼地,露出楚王红黑相间的尊贵丧服。那——是“吴起”尸体遮挡的结果。

一众勋贵泥塑木雕一般傻立当场,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楚之法:“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

呆立半晌,阳城君快步走向偏殿。那里,新即位的楚王熊臧,仍然保持着窝在墙角的熊样,显然已经被今日的变故给吓蒙了,直到现在仍没有缓过神来。

阳城君冲了进来,楚王伸出手掌,口中喃喃,他等待着他的臣子来将他扶起来。

但阳城君并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向墙边,一把从墙上摘下一张金光闪闪的长弓和描龙绘凤的箭袋。

他举起长弓,认真辨认,弓背上的黄金饰面上,清晰地勾勒着几个鸟书楚篆:“楚王熊臧自作用弓。”

他从箭袋中拨出一支长箭,青铜箭镞上面,同样镌刻着几个鸟书楚篆:“楚王熊臧自作用箭。”

这种礼仪性的弓箭,是新王登基仪式上将要使用的道具,象征着楚王文治武功,经国济世。

但是新王的正式登基大典,往往要等到先王葬礼结束之后才能举行。但礼仪官员已经将这些东西先期准备好了,并送到熊臧的面前,让其验收。

阳城君等勋贵之家,早就密谋在灵前刺杀吴起,并悄悄埋伏下了弓箭兵器等物,当时他就注意到了,挂在偏殿墙上的新王礼仪用箭。

此刻,阳城君要借新王的礼仪用弓箭,作作文章。

阳城君走出偏殿,低声喝道:“闪开!”

勋贵之家不知道阳城君意欲何为,呼啦啦闪开一条通道。

阳城君弯弓搭箭,向着楚悼王的尸体“刷刷刷”连发三箭。

殿中一众老贵族被吓得一阵激灵,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即将面临诛灭三族的大祸。见阳城君当众箭射先王,一个个吓得胆破心惊,魂飞魄散。

阳城君把弓箭一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我王诛杀国贼,误中王尸!”

一众勋贵被阳城君的精湛演技给惊呆了,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纷纷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我王杀贼,误中王尸!”

很快,已经被吓得通体筛糠的楚王熊臧被两名老贵族连拖带扶地挟持到了灵堂之上。

阳城君口中哭喊着,用膝盖在地上行走,咚咚咚地跪行到楚王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王上杀贼心切,误中王尸。臣愿代王领罪,引颈受戮。”

楚王熊臧彻底懵了:“不谷……有射过箭吗?”

阳城君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如同荆棘丛一般的楚王停尸台前,一把从上面拔下一支金光闪闪的箭来,箭镞之上甚至还隐约带血。

他双手奉箭,走到楚王面前:“王上杀贼,何罪之有?臣愿代王受过,自领刑罚。”

一众匍匐在地上的老贵族也齐齐高喊:“臣愿代王领罪!领罪!”

从阳城君射向吴起第一箭时,楚王熊臧就知道自己被这帮老贵族耍了。

而此刻,他们仍然在继续耍自己!

他们敢于在宫内暗藏兵器,不知道这宫中有多少兵马,是他们的眼线,听他们的号令。

表面上他们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跪伏在自己的脚下;暗地里,不知道他们又在玩着什么鬼花样。

就在他们匍匐的身体旁边,赫然摆放着刚刚松手的弓箭、刀枪。此刻如果自己一言不慎,他们很可能就会重新将这些武器捡起,将自己扎得如同躺在远处的父王一样。

自己脚下的这片宫殿,历史上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这样的政变戏码,王室之中,从来不缺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傀儡。自己倒下去,会有数十个有着纯正血统的王族屁颠屁颠地跑出来。

熊臧艰难地咽了两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沙哑着声音开口道:“众卿杀贼有功,误中王尸无罪!”

阳城君带头将脑袋磕得山响,口中高呼:“我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一众勋贵们长舒了一口气,也七长八短地呼叫道:“我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一片喧闹过后,楚王熊臧被架回了偏殿。

阳城君霍然起身,低声道:“大殓!”

一名老贵族侧身上前:“按楚礼,尚需二十七日之后,才可大敛!”

阳城君怒道:“尔欲令天下人皆见丽兵王尸、箭插如棘乎?”

老贵族黯然而退,他明白,阳城君这是在掩盖罪证。

数名老贵族战战兢兢地上前,欲将王尸上的箭矢拔下来,然后好给楚王重整衣冠,庄严入殓。

楚王虽死,余威犹在。

丧失了刚才复仇冲动的老贵族们,在这位昔日王者的尸体面前,心虚如狗,汗出如浆。

一名勋贵子弟战战兢兢地伸手抓住一支箭羽,咬着牙使劲一拔,“怦”的一声,楚王一颗鸡蛋大小的眼珠子被带在箭镞之上,活生生被拔了出来。

“啊啊——啊呀呀……”

勋贵子弟看着箭镞上的眼球,仿佛是楚悼王威严地在怒视着自己,吓得口中哇哇大叫,脸上的五官都被吓得变了形。

一众老贵族都被吓呆了,刚才复仇时有多血勇,此时就有多怂包。

阳城君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一把夺过箭杆,顺手又顺着原来位置,“噗”地一声重插了回去。

阳城君知道,箭是不能再拔了!

如果再拔,楚悼王的尸体就会被尽数剥皮,肚破肠流,成为一堆散发着腥臭的器官。到那时,用口袋也不一定能将楚王的尸体装起来。

阳城君冷冷地下令道:“带箭入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