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数据处理器完整记录下艾森所梦见的艾彬影像后，艾森已多次暗中落泪。自从6年前跟孪生哥哥失联后，虽然他在梦中曾无数次见到艾彬，但那都是模糊和稍纵即逝的。现在，他终于能在现实中通过录像认真端详对方，这种感觉既美好又辛酸。
艾森向伊斯顿拷贝了一份录像，晚上独自一个人反复看着。随着艾彬的每个神态、每个动作，他的意识中又开始不断回旋着艾彬说的每句话。从艾彬最早提醒他系外星体闯入太阳系到现在，他每次接收到那种来自意念传递的“语言”或信息都十分简短而清晰，但似乎每次又都有所保留，就像兄弟俩小时候玩猜谜游戏那样，话说一半，让对方去想。
艾森知道，如今的艾彬已经像是身处另一个“空间”，不可能再以儿时的那种方式跟他交流。况且，艾彬说的每件事、传递给他的每组信息都有强烈的指向性，甚至有的已经得到了验证。他清楚自己虽然只能通过梦来获得这些信息，但这一切却并不只是梦到的那么简单！
“庄周梦蝶？！”他突然想到了《庄子·齐物论》中的这个典故。
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他感到是那么的愉悦和惬意，竟忘记了自己原本是庄周。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庄周。梦境的真实使他陷入对现实的迷茫——到底是他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他变成了庄周？如果梦足够真实，人没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虽然在真实与梦境两个场合里，庄周是庄周，蝴蝶是蝴蝶，二者并不相同。但庄周看来，他们都只是一种现象，是“道”的一种运动形态，一个运行阶段而已。因此，庄子提出了一个哲学命题——人如何认识真实？人能够确切区分真实与虚幻以及生与死的物化吗？！
“如果梦境是真实的，那现实难道会是虚幻的吗？当然不可能！但是，如果现实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虚幻的只是梦境，那么我所经历的这些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交合又如何解释？！或许真像庄子所表达的观点那样，梦境与现实只是世间万物存在的不同形态、不同阶段？或者说，是不同的空间？！”
艾森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了。
他突发奇想，立刻拿出纸和笔，略做思考后，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艾彬，我相信你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我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两个人所在的空间是平行共存的，两者之间可以凭借意念的互通而实现交合！意念是空间的另一个维度！”
写完后，他感觉到内心似乎还有一种隐隐的冲动，便又提笔在后面追加了一段话：
“如果我说的是对的，请你像之前那样，给我的手机发个信息，哪怕随便发个什么符号也行！”
艾森放下笔，望着自己写的这几行字，心中默默祈祷着。他不否认自己的想法过于奇葩，几乎充满了迷信色彩，但他决心试试。或者说，是他内心的某种莫名意念在驱使他这样做。
不到一分钟，手机果然“叮咚”响了一声，那正是短信提示音！
艾森紧张而又慌乱地去抓手机，由于过于激动，手上一滑，竟把手机掉在地上，面板也摔裂了。
然而，他看到的却并不是艾彬发来的回复，而是来自丁雨诗的问候：
“艾森，你休息了吗？”
艾森深深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回复了两个字：“还没。”
“我过来一下。”
还没等艾森考虑好是不是需要再回复什么，门铃已经响了。
“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丁雨诗进门就说。
“坐吧。”艾森随意回应了一句，又觉得自己似乎显得有些怠慢，便接着说：“我正好也睡不着。喝杯咖啡吗？我买了些速溶的。”
“不用，那更会睡不着了。”丁雨诗莞尔一笑。她瞟见了艾森放在桌上的那张写给艾彬的字条。“这是啥？”她拿起来看着。
“那纯粹是我胡乱写的……”艾森有点尴尬。
丁雨诗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才慢慢放下，两眼紧盯着他：“他又跟你联系了？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是我自己的感觉。我也想试试他能不能接收到。”
“奇怪！我刚才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想法，只是还不清晰……正好就是你所表达的意思——我指的是前面那段。”
“你认可存在平行空间吗？”
“不少人已经提出了这个观点，虽然目前科学上无法证明，但现实中的很多事情，似乎在告诉我们它是存在的。只是，你说‘意念是空间的另一个维度’，对此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也是才冒出来这个想法……”艾森一边思考一边回答，“人们一直在说四维时空的另一个维度是‘时间’，连爱因斯坦也这样认为。但是，假如按照人们现在对维度的解读，零维空间只是一个点、一维空间只是一条线、二维空间是一个平面、三维空间才是现实的立体的世界，那么，为什么四维空间必须是以‘时间’作为额外维度呢？”
“因为万物是在不断变化的，而时间记录了它的变化。”
“这个逻辑有点牵强，难以自圆其说。你想啊，零维空间的那个点有意义吗？没有！它只是一个完全抽象的点，没有任何尺度，也根本看不见；如果它能被我们看见，那就是有尺度的，就不能算零维。一维空间的那条线呢？也是完全抽象的一条线，我们也根本看不见；因为它虽然有长度，但不能有宽度，只要有了宽度，它就不能算一维。二维空间的那个平面也是抽象的，因为它不能有任何厚度，否则就不是二维——人们目前也只能用投影来表示二维空间的存在，但也只存在于‘理解’的范围内。只有三维空间，我们才能看得见摸得着，用哲学的概念来表述，是物质的，是构成宇宙间所有物体的实物和场。”
“你只是在说尺度，没有说它因时间而变。”
“你说得对！不过我想问，时间既然对三维空间有作用，那么它对零维空间、一维空间和二维空间难道就没有作用吗？”
“……”丁雨诗一时无法回答。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也认同零维空间、一维空间和二维空间仅仅是抽象概念的说法，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时间与它们之间的关系。
“零维空间过于抽象，我不好表述。”艾森继续说。“但至少我认为在一维空间和二维空间，也应该跟时间有关系。比方说，一维空间的这根线条是由无数个零维的点构成，上帝在画这根线时，随着时间的延长，他会不断画出新的零维的点，从而使这条线段变长。所以，即使是一维空间，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这就是时间与它的关系。同理，二维空间更是如此。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时间能被认为是空间的额外维度，为什么它只能作用于三维空间并使它升维到四维空间，而不能作用到一维或二维空间使它们实现升维呢？事实上，在一维或二维空间中，无论它们是多么抽象，‘时间’理论上应该是存在的，但人们却不认为一维加上‘时间’后就成了二维、二维加上‘时间’后就成了三维，反倒是认定一维只能加入另一个方向维度才能变成二维、二维也只能加入另一个方向维度才能变成三维，但这个方向维度却不是‘时间’的方向。假如‘时间’是一个维度，那么这样是不是对一维和二维‘不公平’？”
“所以呢？”
“所以，我认为我们所说的‘时空’，只是一个狭义的概念，它只对应时间作用而存在；而在广义上，无论是一维、二维、三维还是多维，都应该称之为‘空间’而不是‘时空’。‘时间’根本就不能算作四维空间的额外维度！爱因斯坦他们搞错了！”
“于是你才认为‘意念’可能是空间的另一个维度？”
“至少这是我们思考和认识多维空间的一个方向。”艾森越说越兴奋。“如果我们把‘意念’认定为空间的另一个维度，那么多维空间就可以理解为：它是由无数个平行空间所构成的、只能凭借某个人或某个特定群体的意念才能交互和‘穿越’的空间，而不能简单理解为四维、五维或是更多维度构成的所谓‘时空’。”
“你的意思是说，艾彬和‘边际空间’就存在于你所说的这个‘多维空间’的另一个平行空间中？而你正好能凭借个人的意念与他们交流？”
“可以这样理解。”艾森叹了口气，经过片刻的停顿，语速开始变慢了。“我们以前所接受的哲学思维是，物质与意识，或者说存在与思维，是形成世界的两大主因。我们通过感觉器官和思维功能与客观事物接触，产生各种意识和概念。因此，我们每个人所看到的世间万物，或者对世间万物的理解、解释和感受，都是由我们各自的内心决定的，你心里怎么想，你眼里的世界就是什么样。所谓‘相由心生’。这不是唯心，它本来就是客观现象。人类生活在三维物体和‘意念’所构成的四维空间里，每个人在自己独立意念的驱使下观察三维事物、在大脑中形成所观察事物的‘三维投影’，并最终形成他对世间万物的认识或者称之为世界观，这个世界观其实是相对独立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世界观。对于一个群体，社会的主导者则需要通过引导、教育等方式，首先在一定程度上统一他们的意念并达到长期固化，从而形成统一的意念，使他们在这个统一意念的驱使下去观察和认识事物，这样才能在每个人的大脑中形成所观察事物的相同‘投影’、并最终形成这个群体的共同的世界观。个体由自己独立的意念驱使去观察世界，群体则由事先已被主导者统一了的意念驱使去观察世界，两者不同的是他或他们由什么样的意念驱使，相同的则是最后都在各自的大脑中形成了所观察事物的‘投影’！”
“我好像听明白了，但你说的还是有点绕！”
“我们举个例子。你现在正看着我，看到我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听到我说什么话，也能看到我的举动。但我问你，你知道你身后的门角落有什么吗？你别回头——”艾森及时阻止了丁雨诗本能的回头动作。
“我没看怎么知道？！”
“对了，因为你的意念此刻在驱使着你观察我，而没有驱使你去看你的身后、看那个角落。所以这就像一首歌唱的‘你的世界里只有我’那样……”
“那叫‘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好吧！”丁雨诗窃笑道。
“反正是一个意思。”艾森仍旧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假如你现在是坐在我的位置，你能够看到那个角落里有一个充电插头、一个小拖把。你现在大脑所接受的三维空间，只有你所看到的这些。旁边你看不到的和你身后的一切，对你来说如同无物。”
“不对吧？！虽然我现在看不到，但我知道你房间里有床、有被褥、有枕头，旁边还有衣柜，里面有你的衣服。我甚至还知道你那几件衣服都是什么款式、什么颜色。这难道不是这个三维空间里现实存在的吗？”
“那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而是你之前看到过、现在还停留在你记忆中的。它是记忆，但不一定真实。如果，我在你进来之前把柜子里的衣服换掉或者取出来放在了别处，那么你凭借自己的记忆所得出的结论就是错的了。”
“这不是又跟时间有关了吗？”
“请不要偷换概念。现在你的意念让你看到的三维空间，没有那个衣柜。如果你非要转移到衣柜所在的那个空间，那你不妨转身，去打开它！”
丁雨诗矫情地起身，走到衣柜跟前，打开柜门看了看，说：“我说的没错啊！这不正是我知道的那几件衣服吗？它就是真实地存在着！”
“你现在别回头。”艾森做了些小动作，接着问：“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这就对了，因为你看不到在你身后发生的事——我把那张写给艾彬的字条藏起来了，你不知道吧？”
“这好像说明不了什么。”丁雨诗关好柜门，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我虽然没看见，但你所说的这些事物还不都是在我们现在的这个三维空间中发生的呀！”
“现在请你再看向门角。”
丁雨诗回头一看，疑惑地说：“那里什么也没有啊！你为什么告诉我说那里有充电插头和小拖把？”
“那是我故意引导你的意念让你的大脑接受了你看不见的事物。因为我是现在这个空间的主导者！我这样告诉你，而你又是相信我的，所以即使你不去观察，它们在你的意识中也是存在的！”
“如果我要是打算去观察呢？”
“那我会对你没有观察的其它地方提出类似的问题。”
“我怎么感觉你说这些的有点像量子力学的‘薛定谔的猫’——只有打开了盒子，才知道猫的死活？”
“正是这样。虽然‘薛定谔的猫’很抽象，但它却阐明了一个道理：只有你去观察了，才知道事物存在的状态。人的意念是量子态的，我们必须在它的作用下去观察，才能在大脑中形成事物的三维投影，而这跟时间没有关系。所以说，‘意念’才是另一个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