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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天,一会儿一个天儿。

夜里时分,忽然下起了大雨。

淅沥沥的雨密匝匝落下来,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汇聚成一曲清浅繁复曲调,急促地拍打在窗户棱子上。

风卿婈睡不安稳,闻声骤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淅沥雨声不绝于耳,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踩着鞋子下床来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有凉丝丝的雨水混杂着夜风争先恐后地拍在她脸上。

风卿婈打了个寒战。

“轰隆!”一道惊雷劈开,照亮了半个上空。

风卿婈脑海里骤然闪过什么。

她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一墙之隔。

雨势渐大,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风雨飘摇中。

一盏火黄色的宫灯被风吹得斜斜摇晃,投射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少年如白玉雕琢的脸上半明半暗,他深陷在软椅中,身穿大氅,一圈狐狸毛依偎着光洁的皮肤,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雨势实在是大,纵是在廊下,也有雨丝飘摇进来。

阵阵泛冷的薄雾中,少年脸上浮着一层迷蒙光晕,他仿若一座精致的雕像,浑然未觉,眸光一动不动地望着黑夜,似乎要穿透黑夜看到什么。

“殿下,您快进去休息吧……”

羽行撑着伞,尽量往前站了站,替他挡去这寒风陡峭。

羽行苦口婆心:“你都等了一下午了,现在都这会儿了,又下着这样大的雨,昭华郡主不会来了。”

北冥翊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嗓音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殿下,您身上还有伤,何苦如此作贱自己的身体。”

北冥翊垂下眼皮,看着自己发白的骨节,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头。

“噗通!

忽然,一个黑影骤然从高墙上翻身下来。

少女斜斜撑伞,穿着简单的衣裙,满头长发松松拢在耳后,窈窕的身姿在黑暗中异样灵活,她双手并拢高举头顶,身姿灵狐一样从雨里窜来。

北冥翊黯然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他睫毛微微一颤,上面水汽凝结的晶莹滚珠扑簌落下,惊喜在他脸上浮现。

“竟……竟还真来了?”

羽行满脸诧异。

廊下铺着光可鉴人的大青石地砖,雨水打在上面,难免滑脚。

风卿婈急急踩上去,忽然瞧见廊下的一主一仆,见北冥翊惨白到近乎透明的面色,心中一抽,便失了脚下的分寸,身子一滑往后倒去。

“小心地滑!”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身上的毛毯坠落在潮湿地地上,眼前白影一闪,风卿婈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大力扯过去!

她身姿摇晃了两下,惯性地坠入少年怀中,脸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他胸口上。

鼻端一股乌木沉香和潮湿地冷气袭来,风卿婈稳住心神,抬头看过去。

一盏明灯摇晃出的光影衬得他眼底波光澄澈,正满是担忧地看着她:”没事吧?”

“无妨。”

风卿婈冲他一笑,推开一步,又观他面庞煞白,连唇色都泛着苍白,失了一贯的色泽,刚才匆匆触及到的双手也是冰冷彻骨。

她眉间一蹙,面色凝重地问:“太子殿下,这三更半夜又是下着雨,你为何在此处?”

怀中骤然一空,北冥翊他抿了抿唇,刚要说什么。

羽行在旁道:“郡主不知,就因为郡主一句话,我们殿下就等了郡主一下午兼这大半晚,若是郡主还不来,我们殿下估计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小侍卫心直口快,也含着显而易见的埋怨之意。

“羽行。”北冥翊抿唇,叫住侍卫:“何时轮到你如此放肆了,退下。”

他面庞发白,清润温和的眉目骤然冷下来,风卿婈竟然从他面上看出了一丝隐隐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羽行看了一眼风卿婈,闷闷不乐的退下去。

风卿婈看着身姿孤寂的少年叹息一声:“对不起,殿下,我差点儿忘了。”

辛亏半夜惊醒,否则若是不来了,以他的性子,等上一阵夜可怎么是好?

这让风卿婈想起北冥翊还是个软糯团子的时候,她答应带他去看自己那匹千里马生下的两个罕见的小马驹,并答应给他一只。

没想到当日边关战事吃紧,风卿婈得了永宁帝的急召匆匆进宫,又匆匆随着大军开拔。

直到两年后,才算回来。

回来的第一眼,看到城墙鲜艳飞舞的旗帜下,望眼欲穿的北冥翊。

彼时,小小的团子个头抽高了不少,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显漏出流畅的面部轮廓来,眉目却愈发精致,像是个顶顶漂亮的小姑娘。

见到北冥翊的第一眼,风卿婈都没认出来。

直到他噔噔噔地跑下城楼,来到她马前,皱着眉头问:“你这么才回来?”

她才认出来是他来。

“原来是殿下哎。”

“哼!”小屁孩嘴角撇下去,不理他了。

身旁有人笑:“您可算回来了,您走到这两年,我们殿下每日都来来这城墙看一眼呢,风雨无阻,没一日耽搁的。”

“哦,是吗,殿下这么记挂我?”

她翻身下马,半蹲在地上看臭脸的小孩。

“哼!”北冥翊皱了皱鼻子:“才不是看你,我在等着我的小马驹!”

“遭了!”风卿婈一拍脑袋,故意逗他:“小马驹已经长成大马了怎么办?”

“我也长大了!”

北冥翊使劲挺直腰板。

这小孩总是把人的一言一行都放在心上,倔强地不肯改变。

风卿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变。

“噗嗤。”

回忆起往事,她不由轻笑出生。

雨丝飞扬下,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浮出绸缎一般的光泽,柔顺地贴在少女酡白的侧脸上,她滟潋的眉眼里承着灿然笑意,清丽出尘。

北冥翊视线逐渐幽沉,将她手拉起:“雨势未停,先进去。”

他举动和言语里那种微微地亲昵都太过顺其自然,以至于风卿婈走到殿内,满室温暖袭来,这才反应过来,北冥翊居然牵着她的手。

她眉目一愣,随即不动神色地抽开。

少女的手光滑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样,北冥翊握在手里竟生出一种此生都不想放开的心思。

可只在片刻后,她的手如同一尾鱼划走。

看着空荡的掌心,北冥翊睫毛轻颤,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黯然。

风卿婈从尚书府翻墙过来,虽然撑着伞,可动作间也不可避免地淋了雨,一滴水从额头滚落下来。

他扯过一旁的棉布递过去,欲接住那滴水,风卿尘先他一步接过棉布,擦去脸上的水珠。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儿了。”

她将棉布放到他手上,黑白分明地瞳孔看着北冥翊:“太子殿下,你是一国储君,身上系着北燕,你身上还有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北冥翊微微抿唇,眼帘轻垂:“是我的错。”

他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扇影,骨节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袖口边缘,有些阴郁,有些无辜,又自责。

风卿婈微微一叹息:“对不起,还是我的错。”

就是她的错,她明明知道他是多倔强地一个孩子,还随便出口陈诺,又粗心大意忘了,害他被风吹淋雨。

“你没错。”他急急抬头,拧着眉。

”以后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失信的。”

北冥翊定定看了她一眼,慈湖要将她这一副样子给深深记住,随即,他唇边缓缓绽开笑容,像是无声的冰融,令人心情愉悦。

二人相对而笑。

北冥翊也淋了雨,有水珠从头发上簌簌滚落下来,风卿婈抬手点了点。

他却兀自顾着高兴,见风卿婈动作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

风卿婈无奈,拿过面部替他擦去眉骨上的水滴,一抬手,见他头发丝也渗着水,握起一嘬儿在掌心细细擦拭。

他的发丝看着柔顺,握起来却并非软绵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像是绸缎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二人便不可避免地挨的极近,北冥翊的身影笼罩住了她。

风卿婈暗暗心惊。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了,可在他面前还是生生挨了大半截,北冥翊是瘦,又加上这幅容颜,才让人忽视了他的身量。

察觉到风卿婈的停顿,北冥翊姿态更加温和地低下头来,二人间的距离便更加相近了,他身上乌木沉香的味道也隐隐侵袭过来。

呼吸几近交缠相错,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风卿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少年脸上根根分明的眉毛,羽睫开合间,他眸子定定看着她,眼皮褶皱略略浅薄,眼尾弧度流畅出刀削般的锋利线条,削减了风流气韵。

眼瞳仿若一捧清泉,又好似那勾人的灵狐,稍不留意便能夺人心魄。

这一切发现都叫风卿婈心惊肉跳。

她心跳无端加速,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然而北冥翊的头发又长又密,又岂是那么快就能擦完的。

风卿婈恍然,原来无心中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