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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狼嚎飘忽。

梁羽站在契丹城的石塔之上,乘着月光眺望无边无际的草原。

空旷的草原风声呼啸,无云的天空繁星闪烁。

夜影朦胧,从光明一直延伸至黑暗。

梁羽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微凉的空气,直通心肺,情绪莫名。

城里的街道上,多了许多骑兵,举着火把到处巡逻,似乎有事情要发生。

“梁……梁大人,酋长叫你去大殿。”

一位穿着契丹盔甲的官兵匆忙走到梁羽身后。他正要开声时才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打南方来的神秘汉人,最后只能通俗地称呼一句大人。

“黎勇军爷,你有没有见到国师?”梁羽向那官兵问道。

黎勇受宠若惊。他没想到这位平时不多说半句话的大人竟然还能记住他这位小兵小将的名字。

他恭敬行礼,诺诺道:“国师傍晚回来后,立马便进入石室闭关修炼,恐怕没有一两个月是出不来的。”

梁羽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黯然道:“竟然有人能将国师逼到如此地步?”

黎勇也难以置信地道:“可不是嘛。”

梁羽皱了皱眉头,深呼吸一下,缓声道:“走吧。国师闭关,酋长又这么急地召见我,想必今夜是无法安宁了。”

那军官不知他何出此言,也不敢问,只是恭敬地让开一旁,然后带着他向大殿走去。

回想当日,这位梁羽从南方而来,风尘仆仆,衣衫褴褛,背着一个竹筒,十分奇怪。

黎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人,明明看起来很落魄,但样子却依然精神抖擞,而且行为举止也颇为怪异。

别人见了契丹的马队都避之唯恐不及,但他不但不怕,而且还昂首挺胸地向前买水喝。

一个人如果快要渴死,要水喝,偷水喝,抢水喝,骗水喝,都不足为奇,但他却还一本正经地买水喝,就有点奇怪了。

向契丹的马队买水喝,岂不是找死?

要是换做平时,凶狠的契丹人早就一刀将这个汉人了结,然后把他身上的东西抢过来,任由他曝尸荒野了。但今天却是不行,因为有国师在,国师不开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国师若无其事地问道:“来者何人,从何而来。”

年轻人煞有介事地说道:“一介书生梁羽,打南方来。”

国师又问道:“南方的书生为何要到北方来?”

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天乾地坤,倒立而反,何况南北?南方的书生凭什么便不能到北方来?北方的勇士凭什么便不能到南方去呢?”

于是国师亲自递上水壶,相谈甚欢,最后还留下了这位客人作为幕下贵宾,凡事都叫他一起参谋。

后来夺青离剑,他曾献上一计,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夺到青离剑,但其中情况,都如他所料,让人不得不佩服。

此时,国师匆忙而归,而且立马闭关,这位年轻人反而突然忧虑了起来。

梁羽随那军官走入大殿,向宝座上的酋长躬身半跪道:“酋长唤我来是因为突厥来使的事么?”

酋长讶异道:“哦!?你知道。”

梁羽恭敬道:“小人大约能猜到一点。”

酋长沉吟道:“当日为了青离剑,你献计许诺营州来换取突厥的帮助,应该是故意使诈的计谋吧?今日突厥来使,便是要索取营州而来。他们说,不日将会有突厥军队带着几个部落迁移至营州的水草地带。如何妥善拒绝,想必你心里早已有数。”

梁羽截然道:“营州该给。”

酋长惊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面容扭曲,难以置信道:“什么?营州水草丰满,可是我们契丹勇士用命打下来的地盘。岂能拱手相让!”

梁羽好整以暇地道:“当日臣用的并非诈计,而是真的要把营州送给突厥。营州是个烫手山芋,既然突厥可汗默啜那么想要,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然后让他助我们夺剑呢?”

契丹酋长神色难看地指着梁羽道:“你……这怎么可以。吃到嘴里的肉,还要吐出来吗?”

其他人纷纷指责梁羽自作主张,异口同声道:“酋长,绝不能这样做。营州水草丰美,富足无比。我们契丹能够休养生息,营州举足轻重啊。”

其中更有人义愤填膺,手按弯刀,怒不可遏的道:“让我一刀砍了那突厥来使,突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突厥一怕,营州还是咱们的。”

梁羽神色凝重地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只是一个来要债的。营州是好,却非长治久安之地。营州好,幽州更好,再往南,长安、洛阳就更无与伦比了。希望酋长不要因为一点微不足道小的事而惹怒突厥,徒树大敌,否则最后契丹不但会失去营州,而且还会……亡国!”

亡国两个字一出口,堂内的人都惊恐无比。契丹酋长更是脸色难看得随时都要爆发。

其他大臣和部落首领纷纷怒骂道:“大胆!你这汉人贼子,竟然口出狂言,大逆不道……酋长,请下令将他五马分尸……”

梁羽并没有搭理大臣们的怒视,向契丹酋长拱手行礼。

他好整以暇道:“酋长,小人并非以下犯上,而是以死相谏。忠言逆耳,希望酋长能够听小人说完。”

众人纷纷怒不可遏道:“酋长,不用听他胡言乱语,一刀杀了便是……没有营州,如何养活众多族人……”

梁羽哈哈笑道:“可笑,谁占着营州,谁就得和大唐兵戎相见……”

还没等梁羽说完,一位满脸胡须的契丹大将已经探身而出,伸手做抱摔状,要制服梁羽。

契丹酋长想起国师的叮嘱,强忍怒气,挥手阻止道:“听他说完。”

梁羽无视众人充满恶意的眼光,不慌不忙地道:“据我所知,大唐这些年费尽心思想要要夺回营州。突厥向来也对营州垂涎欲滴。契丹现在要做的是把营州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让他们争个头破血流。如此一来,契丹便可以坐山观虎斗,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

一位部落首领忍不住出言打断道:“哼,一派胡言,营州无论落到大唐手里还是突厥手里,我们契丹都捞不着任何好处,何来的渔翁之利。”

梁羽并不理他,继续道:“突厥和大唐要是兵戎相见,最后肯定两败俱伤。如此一来,突厥自顾不暇,而中原各藩王则会趁机佣兵起事。届时天下大乱,契丹暗中用兵,徐而图之,不但营州是酋长您的,幽州也是,甚至整个中原都是。”

说着他眼神坚毅地说道 “希望酋长志存高远,审时度势,不要局限于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是要着眼于将来,等待时机,长驱直入。他日必能凯歌高奏,一统天下。大唐积弱已久,病入膏肓,灭亡是迟早的事。酋长雄心壮志,难道就不想取而代之吗?”

在梁羽看来,契丹的将士英勇无比,国力物资也充足,只要好好谋划,定能成就大事。

契丹酋长怒容缓解下来,陷入深思。

他显然是被梁羽这一番话打动,激发出了勃勃野心,所以此刻心里充满矛盾和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他手握着契丹最高权力,若是说对中原没有觊觎之心,那肯定是假的。

见酋长犹豫不决,一个大臣激动异常,指着梁羽大骂道:“放你的千秋大屁。你个破书生,就会纸上谈兵,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我们兵强马壮,自然会一路南下,所向披靡,那用得着这么孬种把营州拱手让人呢?酋长,千万不要听信这些汉人书生的迂腐之见。他们就只会妖言惑众,祸国殃民。”

梁羽不理那大臣的辱骂,神色自若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让则失大策。知道为什么契丹突厥吐蕃等国都要屈居边陲不?不是因为兵不够强马不够壮,而是因为没有书生。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书生虽不能行军打仗,饮血沙场,但却能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小人认为,营州该给。”

梁羽认为,营州是契丹图谋天下的引子。

那大臣怒不可遏地指着易林道:“放你的狗屁!我绝不同意将营州拱手相送,大不了和他突厥打一仗。”

梁羽冷笑道:“现在不适宜得罪突厥,而适宜利用突厥牵制大唐,然后从中作梗,各个击破。今年大唐皇帝寿辰将至,幽州大都督刘佺为了邀功,以示国威,很可能会出兵营州。那时营州必然战乱,水草再丰美也没用。请酋长三思而后行!”

酋长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他忽然沉声道:“你可知道如果没有了营州,我们契丹有多少族人过冬要挨饿受冻不?先生话虽有理,但容我考虑考虑。若无其他事由,先生请回吧。最近先生为了国师夺剑一事,甚是劳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梁羽知道此事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于是挺胸仰头,做最后的争取。

他神色严肃地道:“成大事者,能常人之不能,忍常人所不忍。今日之牺牲,只为他日之建树。契丹能否入主中原,就看此举了。”

酋长举手打断易林道:“先生不用再多说。你的意见我会和各位部落首领好好商量,慎重考虑的。”

梁羽恭敬行礼,苦涩一笑道:“小人先告退,还望酋长好好思量思量。”

梁羽行礼退下,转过身向大殿门外走去。

那一刻,他背对着契丹酋长,神色孤寂,心里满是失望。

他想起了恩师眺望洞庭湖时所说的话。谋者,智而无情,所以总是孤独的。若是有幸遇到明主尚可安身立命,否则将一生颠沛流离。

是啊,不是每个主子都能认可谋士的出谋划策。

北方诸国,看来还是难成大事啊。

梁羽心中感叹。

塞北地区,民风彪悍,多是些有勇无谋者,只重眼前利益。吐蕃、契丹乃至突厥,当王者都是靠武力蛮力服众,不知道礼贤下士、广开言路,要想一争天下、入主中原,机会渺茫啊。

梁羽独自一人走出大殿,抬头望着星空。

他想起了老师临终前的嘱托,深沉地舒了一口气。

他心中叹息。

老师,你可知道明主可遇而不可求啊。吐蕃的大王胸无大志,居远苟安,非良主。突厥的可汗,生性残暴,目光短浅,更非良主。契丹的酋长虽有野心,但忧犹寡断,毫无主见,亦非良主。

天下大势,变幻莫测,契丹若不能居安思危,灭亡是迟早的事。纵使有一位国师,但也只有这一位国师而已,救不了整个契丹。天下之争,契丹无望矣!

梁羽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背起那个乌黑的竹筒,偷偷离开了契丹宫殿。

他心里很清楚,契丹是待不下去了,慢走一步都可能是杀身之祸。

契丹人生性多疑,对待外族人,若不能为已所用,必将杀之,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