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琉璃穿过树林，回到了百鬼寨。
百鬼寨中的房屋坍塌破损，横梁燃烧，火光四起。焦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显然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琉璃踏过碎瓦残石，绕过已经被烧成炭的横梁木杆，向东倒西歪的主寨走去。
主寨的大门旁，几个美艳的女子已经等在那里。
她们见到琉璃到来，纷纷行礼道：“三师姐。”
琉璃看着那几个青涩的小姑娘，语气毫无波澜地道：“百鬼寨的人都清理干净了么？”
其中一个女子道：“是的，已经清理干净了。按五师姐的意思，一个不留。”
琉璃点头道：“叶家的人呢？”
那女子指了指百鬼林的方向，禀告道：“叶涛带来的人马，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其他的全部都已毙命。”
琉璃讶异道：“你们这么多姐妹出手，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见琉璃略有责怪， 那女子诺诺道：“宇文峰是五师姐故意放走的，说阁主吩咐了，现在还不宜得罪宇文家。”
琉璃眉头微皱，说道：“除了宇文峰，还有谁跑掉了？”
那女子噤若寒蝉的说道：“除了宇文峰，还有一个叫小狼的。他的武功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所以失了手。他就像狼一样敏锐。我们预先设的许多陷阱都被识破，竟然连摄魂香，他都能嗅出来。摄魂香无色无味，散在风中，正常人不可能察觉，但他却能够嗅到，然后往逆风方向逃。”
“五师妹呢？她不出手吗？”
“就连五师姐亲自出手也几乎奈何不了他。不过他最后还是中了五师姐的穿心刺，在这荒山野林里，估计也是垂死挣扎，命不久矣。”
琉璃冰冷道：“哼，既然你说他像狼，那就别低估了一头狼的求生欲望。一头真正的狼，哪怕受伤再重，只要没死透，都会舔着伤口活过来。”
那女子恭敬道：“三师姐教训的是。能在受重伤的情况下逃脱我们的追踪，想必有极强的生存能力。”
琉璃淡淡道：“五师妹现在在哪里？”
那女子犹豫道：“正在里面……”
琉璃冷哼道：“在里面干嘛？”
那女子眼神闪过一起惊慌，身躯一阵寒颤，断断续续道：“和百鬼寨的……鬼王……”
琉璃怒眉一横，扬手道：“不用说了。你们到四周再检查一遍，一个活口也不能留。还有，给我找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是！”几个女子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消失在琉璃眼前。
这时，一个美艳的女子从主寨的大厅开门缓缓走出。只见她体态轻盈婀娜，脸色红润，眉目含情。
她一边整理裙衫，一边笑靥如花道：“三姐，你这是被那个男子弄得如此狼狈？想必是位了不起的俊俏哥儿，不然怎么能让无所不能的三姐一丝不挂呢？”
琉璃此刻衣衫不整，身上只披了一件男子外衣，难免显得有些狼狈尴尬。
为了化解尴尬，琉璃只好冷哼一声道：“五妹，师傅告诫过你，采阳补阴虽然能够迅速提升自己的修为，但却也容易埋下隐患，特别是修练窥心之术，最忌讳男女欢好过度。”
“三师姐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本门窥心之术的心法要绝情绝义，心无旁骛，你这样滥情纵欲，背着师傅修炼采补之术，要是有一天真被那个男人乱了心智……只怕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琉璃悠然叹息一声道。
从主寨里嫣然走出的女子便是琉璃的五师妹菀青。只见她长得十七八岁的模样，肌肤娇红，吹弹可破，嫣然一笑，宛如桃花盛开。
这样风情万种的少女，估计一般男人光是见了她容貌都要鬼迷心窍，谁又会想到她其实已经年过三十了呢？
要不是因为入门晚，只怕就连琉璃都要称她一声师姐。
她也不理琉璃的警告，好整以暇地道：“师姐你这是诅咒师妹我么？放心吧，这世间不可能会有乱我心智的男人。我是为了惩罚这世间的男人而生，对男人只有恨，没有爱。”
说着她望了一眼琉璃，语气冰冷的嗤笑道：“男人都以为女人只是他们的玩物，我偏偏就要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然后让他们生不如死。”
琉璃冷冷道：“你自己好自为之。还有，以后可要悠着点四弟。听说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可别被他骗了都还茫然不觉。你也知道，他练的可是祸害女儿家的武功。被他盯上的女人从来都是欲罢不能，任他摆布。”
菀青不以为意，笑颜如花道：“三姐你今晚是吃了男人的亏么？怎么火气如此之大。你可是师傅眼中的得意弟子，天下的男人永远都只有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份。师妹我虽然年长你几岁，但对付男人的天分与手段可是远不及你呢！”
琉璃漫不经心地道：“你少卖嘴乖，等你以后吃了亏，可别后悔莫及。”
菀青眉开眼笑道：“今天的师姐还真是与往日不同，倒是更让我好奇那个招惹你的男人了。你以前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怎么今晚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在菀青眼里，这个三师姐恃着师傅宠爱，向来傲娇，而且她本人也向来是聪明伶俐，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
即使生死攸关，她也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波澜不惊。今日一反常态，其中必有蹊跷。
看来今夜这个让她产生心境变化的男子绝非善类，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利用价值。
琉璃面无表情道：“我作为师姐，只是善意提醒一下你而已。四师弟他是男人中的异类，女人的克星。心影阁从来不收男弟子，但师傅却破例收他做入室弟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菀青问道。
琉璃表情严肃地道：“那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修炼窥心之术的男人。窥心之术一直以来都只有女子可以修炼，专门用来对付男人，但他却能修炼，专门对付女人。长安城里，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而成为采阴补阳牺牲品的女人不在少数。”
菀青淡淡一笑道：“多谢三师姐提醒。四师哥平日和三师姐你也无仇无怨，没想到你对他倒是挺有成见。”
琉璃冷哼道：“窥心之术本是女人对付男人的心法，现在却被他一个男人用来对付女人，想想都觉得荒唐。我是替那些被他迷乱的女人们不值。”
菀青不以为然道：“两厢情愿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被四哥迷住的女人可都是乐在其中。”
琉璃不屑嗤笑道：“真是可怜又可悲！也罢，反正也和我无关。”
菀青颤笑道：“师傅可是很看重四师哥，因为他周旋在那些达官贵族的小姐、夫人之间，对我们的大业非常有帮助。有不少妃嫔也都为四师哥所倾倒，这才使得我们对皇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没有四师哥，敢问谁可以做到？难道三师姐你是嫉妒四师哥的天分比你还要高么？”
琉璃冷笑道：“哼，我们安排在皇宫以及达官贵族里的姐妹还少么？没有他，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实力。我看师傅之所以会收他做弟子，只怕是别有用心。”
菀青正色道：“师傅的心思我们自然是猜不透，也轮不到我们猜。”
琉璃问道：“百鬼王孙滑已经死了么？”
菀青仿佛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淡淡道：“已经被我吸收所有精气，魂归天国了。百鬼王孙滑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一套百鬼神拳源于佛家内功，精气神都十足，如果直接杀了未免可惜。既然三师姐你看不起采阳补阴这种旁门左道，那师妹我只好代为接收，也可以饱食一顿。”
琉璃冷笑一声道：“师妹你可别因小失大。”
菀青淡淡说道：“听说三师姐在师傅面前发誓，要守处子之身，直到练成窥心之术的第十层心影无形。可怜叶涛那老头，还以为夜夜抱着一个绝色美女共赴云雨，没想到一切皆是幻象，其实只是抱着被子在自娱自乐而已。”
琉璃目光一闪，问道：“叶涛死了么？”
菀青笑靥如花，轻描淡写道：“死了，我一刀杀了。他这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还不稀罕要。”
琉璃若有所思，缓缓道：“从今天开始，叶家算是落入了我们的掌控当中。叶涛死了，叶方也死了，叶家肯定要大乱。叶家子弟，那个不想掌权？想必要争个你死我活。”
菀青嫣然一笑道：“叶家家大业大，当然是人人争着想要当家主。”
琉璃淡淡问道：“师傅她派谁来接手叶家的事，最好尽早布置，别到时候出了乱子。对于叶家的接班人，师妹你要多留心。叶家的钱财可是我们重要的资源，弄丢了，师傅那边不好交待。”
“还是三师姐想得周到。”
琉璃提醒道：“还有便是，叶家的势力不容小觑。这次叶涛和叶方都身死异处，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倾巢而出来围剿百鬼寨。说不定还会出动军队，到时候发现百鬼寨已经灭亡，便会察觉有异，这点你想过没有。”
菀青胸有成竹道：“放心吧三师姐，师傅她老人家高瞻远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出发前便吩咐我要将这次的事情嫁祸给魔教，而且也已经派本门的芳菲师姐去控制叶家的老三。”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老头叶涛死了，老大叶方死了，老二叶秋早些年也已经和叶家反目成仇，一怒而去，接下来当家的很可能便是老三叶桐。就算有谁敢和叶桐争，有我们在暗中行事，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现在叶桐已经被芳菲师姐迷的晕头转向，唯命是从。这次巨变以后，叶家会完全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
琉璃若有所思，沉吟道：“我还以为师傅会派叶菲接手叶家呢。她的武功见识是叶家少有，又是本门弟子，把她推上叶家阀主之位，岂不是更好。”
菀青晓有意味地一笑道：“虽说叶菲是本门弟子，也深深认同本门的使命，但她毕竟是叶家的人，身体里流着叶家的血，如果让她知道这次叶家出征百鬼寨而导致全军覆没是我们布的局，害死她爷爷和爹爹，她未必不会别生心思。谨慎起见，师傅还是没有冒这个险。叶菲那丫头，师傅别有用处。”
琉璃神色严肃道：“用窥心之术来控制叶桐未必就没有风险。希望芳菲师姐行事小心谨慎点，叶家的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当初嫁给叶涛，想要用窥心之术完全控制他，但却始终力所不及，只能勉强迷惑他的心智，影响他的一些判断，而不能将他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
菀青不以为然道：“叶涛几十年的功力和阅历，自然没那么好对付。但叶桐的道行比起他老爹叶涛可是天壤之别，芳菲师姐对付他绰绰有余。他现在为了讨好芳菲师姐，可是连命都不要了。”
琉璃正色道：“那就好。从今夜起，叶家小夫人已经死去，尚心教坊的琉璃也已经死去，我得好好想想我的下一个身份。”
沉默一刻，她又忽然笑道:“不对，也许我还有一个身份，一个谁知意想不到的身份——纵横家。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纵横家的横子——陆苒。”
菀青嫣然一笑道：“看三姐你容光焕发，想必又有突破，做妹妹的真替你高兴。千变狐狸果然名不虚传呀。”
琉璃捡起一根烧成黑炭的木棍，用真气揉碎，往不远处一面墙上一吹。黑色的炭粉犹如活过来一般，飘飞而去，有规律地粘在墙上，如变戏法般形成一幅人像。
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那画像栩栩如生，仿佛是画师精心绘制上去一般。
琉璃神色冰凉地望着墙上的画像，说道：“我先回长安见师傅，然后闭关修炼。你派几个姐妹去黑崖底搜寻这个人，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都要带到长安让我亲眼瞧瞧。”
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提醒道：“还有，记得搜一下他身上有没有藏宝图。听说叶柏从百鬼寨的大牢里闯出之后，和叶方有接触，很可能会将藏宝图给叶方。而叶方死之前是和墙上这男子在一起，很可能将藏宝图托付给他。这张藏宝图可是师傅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菀青望着画像道：“他是谁？长得倒是挺俊俏的，难不成今夜三姐就是在他手里吃的亏？如此人物，妹妹我倒是真想会会他。”
琉璃冷冷道：“估计这会他已经成为了黑崖底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菀青不解道：“既然已经死了，那还找什么？”
琉璃咬牙切齿道：“就算只剩下一根骨头，也得找到。这个人知道了我们心影阁和尚心教坊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琉璃离开后，菀青望着墙上的画像，诡异地笑了。她心里清楚，出现了，终于出现了。师傅说，修炼窥心之术，必然会遇到心镜之劫。至于心镜之劫什么时候出现，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现在琉璃修炼到第九重，已是瓶颈，若想再进，必须历劫。如无意外，墙上这个男子便是她的心镜之劫。心镜之劫，犹如镜花水月，要想破解，必须先沉溺其中而后破碎虚空，从此脱胎换骨。
菀青心里盘算着，从琉璃的反应来看，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镜之劫已经降临，所以才会茫然不知要利用他来渡劫，反而想要过早地杀死他。现在只要在琉璃醒悟过来之前杀了墙上这个男子，那么她将永远也突破不了窥心之术的第九重，更别说是第十重了。这样一来，师傅也不会继续对她宠爱有加，而忽略其他师姐妹。
想到这里，菀青再次笑了，自己的这位三师姐聪明一世，也有犯傻的时候。
她叫来心影阁的弟子，吩咐道：“拿纸将墙上的画像临摹下来，然后到黑崖底下搜寻，找到尸首自然最好，要是找不到，那证明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你们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杀了他。”
“是。五师姐。”几个女子领命而去。
墙上的画像临摹完毕后，菀青温柔捏指，指尖轻轻一引，便把远处正燃烧着的一根木棒牵引到主寨的顶部，将那木制的屋脊点燃，不出一会便烈火熊熊。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黑夜，让原本明亮而冰冷的月光也黯然失色。
菀青沿着石板铺设的地面，缓缓走去，消失在远处的森林中。
琉璃赤足站在一棵老树的树杈上，望着菀青离去的背影，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位五师妹虽然聪明伶俐，精于心计，但毕竟还是太自负，自作聪明的人往往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什么事都在计算之中，其实已经被人算计。
琉璃恨易林入骨，非杀他不可，所以在要求菀青去确认易林是否跳崖摔死时，故意流露出一丝暧昧。以菀青的嫉妒之心和自以为是，肯定会误以为这其中和心镜之劫有关系。
如果不出意外，菀青为了阻止琉璃顺利渡劫，突破窥心之术第九重，她肯定会竭尽全力杀死易林。
如此一来，正中琉璃下怀。
琉璃巧妙地利用了菀青的嫉妒之心。
所有一切都在琉璃的计算当中。她心情甚佳，借刀杀人这种事果然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