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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今朝把话说的太过直白,空气莫名凝滞了一瞬。

片刻之后,沈燃摇了摇头:“朕并无此意,你莫要误会,只是……”

说到这,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道:“毕竟是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人,从谢家到盛京,你一直带着他,如今能舍得?”

谢今朝轻轻勾了勾唇,那对向来温柔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不可能带他一辈子。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自然尊重。”

“好,那朕谢你,也谢过他。”

沈燃伸手搭在谢今朝肩头,垂眸带笑:“人生得意须尽欢,朕陪你们赌一场。”

…………

襄王府。

谢长宁站在门外,见到沈燃出来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低声道:“陛下。”

沈燃垂眸看了他一眼:“老襄王要单独见你,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能做到哪一步,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谢长宁点了点头:“多谢陛下。”

沈燃抬腿往前走,经过谢长宁身边时又停住了脚步:“能问问为什么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

谢长宁却立即明白了沈燃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虽然场合不对,但沈燃还是险些被谢长宁的这句话给逗笑了:“你说呢?”

“那我说句陛下不爱听的。”

谢长宁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的每步棋都是在赌,您的每步棋都有输掉的可能,我不像我家公子那样聪明,我没有办法揣测陛下的圣心,就更不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有多少把握。我就知道,我只有一个公子,一个兄长。”

那块玲珑玉他拿了许多年,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肯放下,初时不解其意,只觉得从小拿到大的东西,至少是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好像拿着那东西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可事实上,等他真的明白时,他所谓的家人其实早已经不再期待他。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太难过的感觉。

不知何时起,他对“过去”就失去了曾经的期待,他也并不想再回去。

因为他被放弃了一次又一次。

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抵不过如此。逐利而来,利尽而去。

就像后来过继他的那家人,指望他传宗接代时也曾对他真心疼爱。可一旦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毫不犹豫弃他如蔽履。

就像如今的襄王府。

他想得到一席之地,不但要自证身份,还要自证价值。

世家大族不需要没本事的后辈。

唯独谢今朝不一样。

虽然彼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谢今朝对他是真的好。

就像对待亲弟弟一样。

他早已得到了他一直期待的温暖。

他也只想跟在他家公子身边,做个天真无忧的少年。

想那么多,争那么多干什么?

千载之后,还不是白骨一副,功名利禄随风散。

他就是好吃贪睡喜玩闹。

他还年少,他可以为了他的坚持一遍一遍撞南墙。

笑言一切过往皆勋章。

但前提是——

如果他们不曾来到盛京的话。

少年如落雪般清冽的声音在沈燃耳边响起。他轻声道:“陛下,我不能让我家公子有危险。”

倘若他是谢长宁,那他只能站在谢今朝身后。

但若他成了襄王府的继承人,他就可以为他家公子挡风雨。

沈燃似笑非笑:“你也是在赌。”

谢长宁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眼睛里那点儿始终挥之不去的紧张竟然就如云烟般散去了。

他一字一字的道:“功名利禄险中求,跟陛下您学的。”

既然他在意的人在风雨里,那他也就没什么必要干干净净一身白。

沈燃蓦地轻笑了一声。

他伸手在谢长宁肩上一拍:“勇气可嘉。不过朕也要提醒你一句,沈砾不好对付,比起得到你这个助力,你家公子或许更希望你平安。长宁才是他对你的期许。”

他此时的语气无疑很诚挚。

他玩弄人心,也玩弄权术。

但他始终都需要点儿权谋之外的东西。如果遇到真诚的人,他会给出来。

谢长宁微微一怔。

他盯着沈燃眼中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多谢陛下关心,不过这也是我对我家公子的期许。我愿意帮助我家公子,也愿意帮助陛下。”

…………

谢长宁按侍从指引进入内室,走到帘帐外时就停住了脚步。

他犹豫片刻,不再向前,而是恭恭敬敬的跪倒磕头,低声道:“王爷。”

老襄王沈砾此时正坐在桌案旁。

虽然隔着纱幔隐隐约约看不清楚长相,但显见得身形依旧很是挺拔。

沈砾咳了一声,态度倒非常和善。

他顿了顿,温声道:“不必如此拘束,过来,让本王看清楚。”

谢长宁这才应了一声,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走到了沈砾近前。

他没显得太拘谨。

但依旧守着规矩,进退得宜,半点儿不出错。

跟随谢今朝多年,耳濡目染。

哪怕他举止随意,从仪态上来看也是无可挑剔的。丝毫不逊于世家里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而沈砾目光落在他脸上,也不由得瞳孔微缩。

心道这若真是沈漓的亲儿子,也就实在难怪当年那户人家要如此急着把他送出去了。

面前这少年长得是真像沈漓,也像他夫人。

剑眉入鬓,鼻梁高挺。

即使年纪还不大,脸颊的轮廓却已经非常分明。

这一切都使他的长相显得很凌厉。

但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华光内敛的眼睛,却又仿佛神来之笔,生生给他添上三分惑人春色。

侧身站着时是冷若冰霜的少年将军。转过身来又成了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温润如玉的小公子。

仿佛骤然见到曾经最疼爱的孙子的影子。饶是向来心肠冷硬的沈砾也不禁在此刻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稳了稳心神,淡淡道:“陛下对本王说,你是怀瑾的儿子?”

怀瑾就是沈砾翻了三天三夜书,亲自给沈漓取的字。

哪知谢长宁闻言竟然摇了摇头。

他垂眸道:“老王爷恕罪,其实我对被过继之前的事都没什么印象了。我只有从小带到大的那块玉,可能是,但也可能并不是。”

沈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