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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京都,大理寺监牢。

卫昭平躺在地,正与一名绿衣少女大眼瞪小眼。

他双手垂直紧贴身体,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少女拧着眉头,眼神几经变换,时而迷茫,时而忧郁,时而又充满期待。

被她用看稀奇玩意的目光看久了,卫昭只觉得不自在。

他很想开口说话,更想动一动,好让少女知道,自己是个大活人。

无奈,全身上下毫无知觉,动弹不得。

不仅动不了,身上更是扎满密密麻麻的金针,像只刺猬。

见鬼了,这又是哪出?

卫昭心中长叹——穿越了!

前身也叫卫昭,父亲是大理寺狱丞,四年前卷入一桩悬案殉职,母亲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大理寺依大雍律例,为他安排了狱吏一职。

狱吏,从九品,芝麻大小的官,手下管着二十名狱卒。

今年刚满十八岁的卫昭,平平淡淡度过了四年狱吏生涯。

然而昨夜,三名黑衣人闯入癸字七号房,救走了整个癸字号监牢中,唯一一名囚犯。

黑衣人下手狠辣,把当值狱卒尽数屠戮。

前身被人一剑洞穿胸口,理论上绝无生还可能,给了自己机会穿越。

这副身体,重伤依旧。

此刻的状态,似乎是有人想让自己活下来,才搞出来的名堂。

金针?针灸?

这些金针,是神色复杂少女的杰作?

她是谁?

带着一连串疑问消化完记忆,卫昭没能找到答案。

记忆中没有少女的模样。

不过能自由出入大理寺监狱的女人,只能是六扇门的人。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六扇门中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女捕快了?

“三姑娘,盯着他这么久也累了吧,你且歇息,这里有老朽在。”

“沈老,我不累。他还有可能醒来吗?”

“当胸一剑穿心而过,伤口虽小,胸腔之中剑气却是肆意纵横,断绝生机。要不是三姑娘开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折腾。”

卫昭连眼珠也无法活动,视野有限,未曾发现还有一名老者。

少女起身行礼,“无论他能否醒来,我都欠您一个人情。”

“呵呵,三姑娘不必客气。沈家有一门针法,相传能在阎王爷手下讨三分薄面。可惜施针条件苛刻,从未有人施展,几近失传。若非老朽近些年多翻了几本书,恰巧又碰见他,这套针法,怕是再也无缘得见天日。”

“沈老,您给他用的就是那套针法?”

“正是。”

少女低头扫了一眼卫昭,遗憾道:“看来也只是传说罢了。”

“三姑娘是习武之人,应当看得出那一剑的威力,此等剑意,出手之人已经摸到了九品门槛。”

“沈老,以您的见识,看不出来剑法出处吗?”

“大雍江湖门派林立,人才辈出,老朽已有二十年未曾涉及俗世。”

说着,老头摇了摇头。

少女轻轻叹息,“劫狱一事,干系重大,被救走……”

“咳咳咳……”老头突然咳了几声。

少女瞥了一眼卫昭,继续道:“此人是当值狱吏,见过贼人,与贼人交过手。若能醒来,找到些许线索也未可知。”

“衙门的事情,老朽不想多听。今日到此,是因为三姑娘相邀。时辰也差不多了,可以收针了。”

地上,卫昭心中一喜。

拔了金针,自己就能动了。

听二人对话,再看身上的金针,他已然知晓了老头的身份。

绿云湖畔,金针沈家。

沈氏金针,既能救命,亦能索命。

这位老者,极有可能就是沈家当代家主的父亲,沈沉舟。

二十年前,沈沉舟应镇北大将军之邀加入镇北军。

那场惊天动地的燕回山大战过后退隐,不再过问世事。

足足二十年,外界再无沈沉舟消息。

坊间甚至有传言,燕回山一役,沈沉舟重伤,早已病故。

现在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沈沉舟,仍旧活着。

少女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他搬出来?

想到此处,卫昭更是好奇起了被救囚犯的身份。

癸字号监牢,是整个大理寺最不受待见的地方。

位置不在大理寺不说,里面的官吏,也是终生晋升无望。

癸字号监牢,更像是大理寺的“冷宫”。

里面小官小吏,大半因得罪上司,下放至此。

还有一小部分,便是像卫昭这类依律被“照顾”的人。

除非碰到凶险事件,急需人手,否则大理寺的大人们,决计不会想起此间人与物。

癸字号监牢,狱卒数量远比囚犯多。

前身难得见到犯人,好奇心重,仔细阅览过案件卷宗。

关押的人犯叫葛小桓,二十三岁,无业,盗窃为生。

葛小桓身份普通,也没有什么特殊背景。

要不是他曾在兵部武库司员外郎凶杀案现场出现过,不会有资格关进大理寺监牢。

案子昨日审理结束,葛小桓当夜只想潜入员外郎府宅行窃,与凶案无关。

京都盗窃罪,应当交由顺天府处置,也不知六扇门为何要横插一脚。

也因此,他才会被送到距离六扇门较近的癸字号牢房。

如果没有劫狱事件,天一亮就该把他移交给六扇门。

是葛小桓身份有问题,还是那案子不简单?

卫昭认真思索之际,女子与老者开始动手。

两人从他的脚底开始,一根一根拔出金针。

每拔出一根针,卫昭便感觉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小口。

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却还是不能动作。

卫昭只能耐心等待金针拔完。

老头一点一点往前移动,慢慢到了卫昭头顶。

“三姑娘,他能否醒来,就看这百会穴最后一根金针了。”

少女微抿红唇,紧蹙双眉,聚精会神盯着卫昭百会穴,大气也不敢出。

万般思绪,凝结于最后一根金针。

一根小小的金针,压在她心头,重逾千斤。

进入六扇门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线索,今天就能把葛小桓带回六扇门审问。

为了避免有心人察觉她的意图,她煞费苦心,找了诸多理由,才得来这么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差事。

一夜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只等着天亮来大理寺提人。

可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葛小桓,被人劫走了!

葛小桓不过是个小贼,癸字监牢再不济也是大理寺地盘,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他,犯险闯大理寺劫狱?

少女能想到唯一的答案,便是有人想要阻止自己审问葛小桓。

除了师父与小姨,不可能有人知道葛小桓对于自己的意义。

她二人绝无泄密可能。

会是谁?

接近九品的使剑高手,会不会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人?

“啊呀呀!”

忽然,一声荡气回肠的尖叫响彻癸字七号房。

沉思中的少女毫无防备,被叫声惊的倒退两步。

另一边,老头听到声音,古井无波的双眼暴射精光。

他一把按住卫昭肩头,凑近耳边颤声道:“你醒了?”

卫昭愣了愣神,身体骤然恢复直觉,喉咙难受,忍不住清嗓子时,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他才发现,老头满是褶子的脸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

卫昭把头一歪,“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没等老头继续开口,少女贴到他另一边。

“卫昭,我问你,你可知是什么人劫走了囚犯,去往何处?”

卫昭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一脸茫然。

“不知道啊。”

人都死了,怎么知道他们去往何处?

“你当真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

“想不起来。”

“你再仔细想想。”

少女焦急,不顾卫昭是个刚清醒的重伤号,一心只想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老头一只手紧紧攥着卫昭脉搏。

“三姑娘,这孩子既然醒了,性命应是无虞。只是神志还未完全恢复,想不起来,也在情理之中。不如让我先带他回去,好好调养几天。待他生龙活虎,三姑娘再审问不迟。”

少女起身认真道:“沈老,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人对我太过重要,不方便让沈老带走。不过您说的也对,他还未完全恢复,遗漏了些什么也说不定。我会带他回去,好生照看。”

老头微微沉默,旋即笑道:“呵呵,就依三姑娘所言,六扇门能人众多,照顾人可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强多了。记得代我向你师傅问好。”

“我会的。大理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的人也快来了,卫昭是唯一人证,我不想跟他们冲突。沈老,我先走了。”

“三姑娘自便。”

“来人,备马车!”

二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的去向,当事人卫昭躺在地上,没有太多意见。

当然,就他现在的状态,一老一小也不会听他的意见。

他正在研究自己身体情况。

不知道伤势恢复如何,是否还有后遗症。

尝试动了动胳膊腿脚,并无异样。

接着,他双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卫昭心中顿时惊讶。

重伤过后,身体应该很虚弱才是。

这一动,似乎……没什么不正常!

就连胸前的剑伤也不见疼痛。

怪了!

沈家金针真有这么神奇?

闭眼感受着身体各处状态,卫昭十分笃定,他的伤,痊愈了。

恢复速度快的离谱,绝对有古怪!

老头这会时间已经整理好金针,怀抱药箱走到卫昭面前。

见卫昭目光呆滞,老头以为他身体还有异常,便蹲下两指按在侧颈上。

“小兄弟,感觉如何?”

“还好,伤口附近很疼,浑身没有力气,脑袋也有点发昏。”

卫昭想着自己理论上该是什么状态,告诉老头。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暂时不让少女和沈老知道自己痊愈为好。

老头略微一顿,接着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绿云湖畔,金针沈家。”

“小兄弟既然知晓老朽身份,老朽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兄弟能答应。”

“求?沈老言重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有什么要求,您说就是了。”

“刚才我在你身上,用的是沈家祖传针法。还望小兄弟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卫昭点点头,答应下来。

偌大的癸字号监牢,此时只有三人,或许是沈沉舟不想让人看到他治疗过程,才把其他人打发了出去。

少女是邀请他的人,沈老大概也提过同样的要求。

“我看小兄弟也是习武之人,刚才为救你,金针破了丹田,往后你恐怕再也无法修炼真气。等你伤势痊愈,有空来沈家做客,老朽看看是否能为你诊治。”

卫昭下意识揪了揪自己耳朵。

沈沉舟邀请自己做客诊病?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绿云湖畔,金针沈家的大名,大雍人尽皆知。

沈家常年有人坐镇太医院担任御医,还曾出过三位院史。

面前这位,要不是主动辞去太医一职,也是太医院院史候选人。

沈府每天登门求医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其中不乏王公贵胄。

怎么老头会邀请自己一个九品小吏?

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卫昭还是客气回道:“多谢沈老,若是有空,我一定登门拜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至于金针破坏丹田,卫昭反而没放在心上。

前身习武,不过资质平平,只是个三品武夫,还未掌握真气,丹田空空如也。

丹田和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见卫昭并没有哀叹丹田的事,老头呵呵一笑,扶着卫昭站了起来。

监牢外,少女已经备好马车。

她再次向沈沉舟表达谢意,接着亲手搀扶卫昭,离开监牢。

沈沉舟佝偻着身子,目送两人离开,眼神逐渐深邃。

两人身影消失,他还留在原地。

先前施针时,那年轻人分明断了气。

现在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

金针还魂,当真不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