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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丈夫?”花惜疯狂转动脑筋,回忆自己遇到过的所有男人。她自小在春风楼,太平镇也是第一次出来。逢场作戏,饮酒歌舞的人都是太平镇的人,即便偶尔有几个生客,也绝不像眼前这个女人的丈夫。

花惜知道一个道理:女人,只在女人面前无能为力。因为女人最厉害的手段,都是拿来对付男人的。

“你也许认错人了,我这是第一次到凉州城。”

金奢狸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有认错。我若是男人,为了你这样的女人,放弃什么都是值得的。”

花惜好像有些明白:“你丈夫是小王爷?”

金奢狸摇头:“你看我们像么?”

花惜说:“不像,小王爷像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而且他看起来比你——比你小了些。”

“你倒不如直接说我老。”金奢狸说:“小康王金遗是我亲侄子,至于我丈夫,哼,若不是你,怕是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你丈夫是谁?”

“萧离!”

花惜脑袋嗡的一声响:“这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第一天认得萧离。太平镇的打更人,多少个深夜,春风楼歌歇舞尽,她把窗子关上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个男人就是萧离。

金奢狸眼光一寒:“你的意思,是我堂堂康王之女,凉王之妃,要和你争男人了。”

“没有,没有!”花惜有点怕:“凉王之妃?你是说,萧离就是凉王?”

“是,天启帝的幼子,分封凉州的凉王。”

“哈——”花惜笑出声来:“绝对不可能,我认得萧离已经三个年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何况……”她最熟悉的是南风,南风是萧离的姐姐。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萧离能有多大。

“何况,萧离不到二十岁,你该不会搞错了……”

金奢狸眼神更冷:“你是说我老?”

花惜小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比他大,我认得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顶多是个大孩子,最多也只是个大男孩。”

金奢狸俯低身子,几乎把脸凑到花惜眼睛上:“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和我男人勾搭上的。”

萧离停止心法运转,体内已太多天地之气。他已把销魂散逼到胸口,但想要全部逼出来恢复功力,却不是易事。但体内原有的真气已有些活跃,心念一动,气海翻腾,真气暴虐而出和强纳入体的天地之气混在一起,几乎要破体而出。眼下只能停住,要先把天地之气尽数化为自身真气,否则天地之气被真气冲撞,必将爆体而亡。

《大涅盘经》虽然玄妙,却也异常的凶险。若非不平道人在《不平回忆录》里,详述过此经各式样的凶险,又以道家心法辅之,修习此经当真是九死一生。向来佛门中人修习此经,都有前辈大能相助。一旦有爆体之虞,便出手将其体内天地之气击散。

想来这个不平道人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他曾问过沈川。以沈川那般年纪,阅历,见闻,也从未听过不平道人这个名号。心里也不觉得意外,九公那个打更老头,能认识什么高人,无非是江湖术士而已。他倒是忘了,他要去的大悲寺,寺中的不空和尚,好像和九公也是旧时相识。

凝神静气,致虚至极,把体内膨胀的天地之气运行周天,一点点的沉入气海。他此时境界是有了,功力却不如境界来的那么惊艳。境界就像大海,功力真气却如海水。要真正呈现大海的壮阔,也要海水盈满,才有波涛浪涌的气派。

房外传来脚步声,老者思恩带着王大夫进来,王大夫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杏林高手的样子。太平镇也有个孙大夫,样子颇有些猥琐,医术怎么样不知道,就是他指引南风带着萧离向九公求救。萧离向来以为他就是江湖医生,要么就是你一代神医。因他什么病都看,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猪马狗羊,只要给银子就行。完全不像这个王大夫,一眼看上去就显得那么专业。

“王爷,王大夫来了。”思恩轻声说:“王大夫可是以前太医院首席,王爷小时候还给你看过病呢。”

王大夫瞧着萧离审视良久:“照理说我早该来拜访,但是王爷分封凉州,我那时已经是个布衣百姓。”他搭在萧离腕上,闭上眼睛,捋着足有三寸来长的胡须。过了好大好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

“怎样?”思恩很紧张,身子已弯下来像个下人一样。

“奇怪!”王大夫只说了两个字,换另一只手把脉。萧离脉象沉稳,寸关尺三部脉皆有力,气血充盈脉道,搏动强劲。这本是再健康不过的人,只是这脉象跳动中,隐有一丝迟涩。身体无碍,乃是主心神受损。可看萧离气色红润,双眼中精光如电,乃是一副神清气足之象。

“奇哉怪也!”王大夫捋着胡须:“王爷脉象主心神受损,精神恍惚……”

思恩说:“王爷之前晕倒,是被人送回来的。”

萧离心道:这老头真有一手,哪是心神受损,分明就是销魂散在作怪。只听这名字,就知道对人心神影响极大。

王大夫沉吟一下,思恩会意:“外边请。”又对萧离说:“王爷先休息着,老奴把王大夫送走再来伺候……”

萧离从未受过这样的尊敬,也不多话,只是继续运转心法,同化体内的天地之气。只待体内的销魂散逼出来,管你阴谋阳谋,实力面前不过是个屁。

王大夫随思恩出了门,走到廊亭下,便忍不住问:“到底怎样了,不能当面说清楚?”

“王爷,没有毛病。”王大夫说:“王爷脉象身体康健,只是……”他朝四周看了看:“只是脉象显示,心神受损极重,却又看不出来,颇有些离魂之症味道。可……”

“四下无人,有话直说。”

“离魂之症的人,双眼无神,面色无光。王爷全没有此象,反倒气色红润,双眼神清气足,而你又说王爷之前晕倒,若说是病……”他再看看四周,低声说:“若说是病,我断不出来。若是真有问题,怕是中毒。”

思恩身子一晃,王大夫赶紧扶住他:“且这毒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料定这毒必是一种伤人心神,迷人心智的毒……”

“王爷醒的时候,连我也认不出来。”

王大夫说:“你也是久在宫中的,难道不知道有一种药,对人身体无碍。用久了,却伤人心智。先是记忆不好,慢慢忘记一切犹如痴傻。”

思恩沉默不语,这种东西他怎会不知道。王大夫又说:“我先用祛毒的方子,饮食你要千万注意,有个一年半载总能把毒除干净。”

思恩说:“这件事……”

“你放心。”王大夫说:“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萧离一阵头晕,销魂散的力量又再起来。这药好生奇怪,像有生命一样。只要稍稍放松压制,它便想钻进身体任何地方。只得再提气,把它死死顶在心口位置,不让它沉入气海。心想再用功一日一夜,便有绝对把握将他一举逼出来。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思恩反手关上门,叫一声:“王爷?”

萧离睁开眼睛,这老者垂垂老矣,看他时一脸关怀慈爱的样子,倒有些像南风。

“你真的认错人了。”萧离说,他实在有些不忍心骗一个老者:“我若是王爷,我能不认么。”

思恩心道:果然是记不得以前了。于是说:“不急的,老奴在这里守着,过去的事慢慢会记起来的。”他走到萧离身边,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已经让人把羽林卫召回来。王爷失踪后,我派羽林卫出去寻你,眼下王府里没一个我们的人。”

萧离说:“您真认错人了,我从未失踪过,这几年我很清楚自己在哪里。”

思恩说:“四年前呢?”

四年前。萧离说不出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记忆,那个时候南风刚把他从冰山挖出来带回太平镇。

思恩说:“四年前王爷突然失踪,那时我便觉得蹊跷。你不是个爱动的人,怎会策马出去游玩。我把所有羽林卫洒出去,找了整整四年。王妃也是趁这个时候,把王府上下人等全换过,我那时便有疑心。如今你突然回来,那是我猜的对了?”

萧离真有点懵,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什么凉王。然而记忆总要有些感觉的,哪怕是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然而他此时,看身边的一切,看眼前的老者,记忆深处竟没有一丝涟漪。

思恩缓缓道来,却是一个让人很是悲伤的故事:

凉王是天启帝幼子。幼子本该得到更多偏爱的,然而凉王却不是,只因他的母亲拓跋氏是前朝公主。天启帝封拓跋氏为妃,不过是为彰显帝德,以示对前朝的宽厚,所以并未得到宠爱。思恩本就是前朝宦人,伺候了几代人。看着拓跋氏最后一位皇帝出生,又看着拓跋氏最后一位公主死亡。拓跋氏临死时,天启帝都未见她一面。临死托孤,反把凉王托付给了他这个宦人。

他深明皇室宫中的龌龊,种种恶心人的伎俩,小心翼翼把凉王带大到十五岁。忽有一日天启帝传召,竟把十五岁的幼子赐凉王号,封地凉州。他那三个成人的儿子尚且还是皇子身份,未成年的幼子反倒成了王。不过能离开圣京,哪怕是苦寒西北之地,也会安全的很。

但让他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人刚到凉州,便下圣旨赐婚凉王,纳妃康王之女金奢狸。比在宫中更精心动魄的日子,也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其时金奢狸已经二十六岁,上马横枪,下马斜刀,身后十万铁骑,只要她不想嫁人,就没有人敢娶她。当年,她也不敢违逆天启帝的旨意。大婚当日,凉王府外围了数千铁骑,金奢狸一身红色嫁衣,当着只有十五岁的凉王的面,斩杀数十名马匪。

那也是个冬天,头颅飞起,鲜血一下喷出来,还散发着热气。百名羽林卫在旁看着,手都在抖。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凉州城,他们究竟是护从凉王的羽林卫,还是谋害凉王的马匪,都只不过是金奢狸一句话而已。

金奢狸用嫁衣的红裙把刀身的血擦干,伸手对凉王说:“走,我们去洞房。”

凉王昏倒了,那时他这一生第一次昏倒。思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凉州城的凉王府,并不比圣京的皇宫太平。

没过多久,天启帝以边防用兵,国库空虚的名义。下令王侯封地,要缴纳一半财政给国库。天下王侯,最富的不是康王,也不是凉州。但唯独康王领着十万铁骑,不归朝廷统辖。这个诏令对其它王侯没有多大影响,凉州却影响极大。本来凉州就一分为二,一半是康王,一半是凉王。金家收入本已减半,如今又要减半,十万铁骑如何养得起。照左佑师的话,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散掉,要么送给天启帝,要么造反。显然的,这都不是好选择。

谁知道骤变又生,凉王突然消失。这件事思恩瞒了下来,只是派出羽林卫寻找。不为别的,随着凉王来凉州的,不止是他和百名羽林卫,还有许多拓跋氏后人,这些人沾亲带故的跟着凉王,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凉州,就是图个安稳。就连那百名羽林卫,也多是拓跋氏故旧之后,在圣京多受排挤。

倘若凉王失踪的事让圣京知道了,这些人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思恩不说,金奢狸自然也不会说。就这样,天启帝幼子失踪四年,知道的人却没几个人知道。都道是凉王身体不好,深居简出罢了。

百名羽林卫在外没头没脑的找了一年,不敢声张,不敢画像,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思恩本已绝望,不到两年,头发尽白,心如死灰。他心里知道:凉王若出事,离不开圣京那几位。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