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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离开枝桠,飘转进风的怀抱。

被夏日烧热的风微微躬身,将树叶送进湍急的河水里,默默地看着它如一艘小船扬帆离开。

河水顺流而下,如同男人止不住的眼泪。

中年男人擦拭掉眼角泛着微光的泪珠,逆着光双眼眯起,深远的目光里像是藏着同样湍急的河水。

只是这条河的对岸,有一个男孩,露出天真的笑容冲他招手。

“爸爸,快来。”男孩说。

“来了。”中年男人跨出一步。

那一刻,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对岸,而他的双脚才刚刚踏上一座桥。

监视器背后,导演激动地站起身,双手一合。

“好!杀青!”

电影《溺行》的最后一段今日拍摄完毕,演员和剧组人员激动地抱在一起庆祝。

生活制片老师买来了一块大蛋糕,让每个人都上前领一块走。

洛南走到大蛋糕面前,正要切一块走,有人拽住了他。

“来来来,未来的法制明星咖,跟我们合一张影!”

是道具组的各位老师,他们抛下了陈昆老师,专门跑来找洛南合影。

洛南不舍地看了一眼蛋糕,转过身对镜头露出微笑。

自从洛南的两部宣传片上线,他一下子成了剧组里的话题人物。

谁都想不明白,怎么剧组里的龙套演戏之余,怎么还顺带去公安局拍了两部宣传片。

另外帮助警方抓获了一个贩毒组织。

同时也解决了殡仪馆尸体神秘失踪事件。

抓到了精神失常的杀人凶手。

同样是在剧组里工作,为何你如此优秀?

白天演戏,晚上破案,您就是传说中的时间管理大师?

道具老师走后,洛南继续切蛋糕,刚给自己装了一份,又被另外的人抓住了。

这次是副导演,身边还有一个满脸喜气的男人。

“来,洛南,这位是张制片,他是剧组的总制片,他非常看重你的表演。”

洛南看了一眼张制片,又看了一眼蛋糕。

叹口气,恋恋不舍地把蛋糕放下。

“张制片,你好。”

“你好,洛南,小伙子很有前途啊!”

张制片和洛南握手,并且煞有介意地说道:“我将来有几个大项目准备启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啊?保证剧本精良,导演水平过硬!”

洛南一喜:“又可以演死人吗?”

张制片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有意思,这是不是一个网络热梗来着?我需要回去温习一下……”

副导演在心里默默地说,他可能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导演行色匆匆地走过来,拉着洛南又走了几步,用一种悄悄话的语气询问道:“洛南,那边那个男人你认识吗?他已经蹲在剧组旁一整天了。”

洛南往导演所说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没想起来是谁。

他满心想着蛋糕的事,趁着导演回头,抢了蛋糕就跑。

他顶多算是一个小型特约演员,仅比普通龙套演员稍微高一级,不必跟着剧组吃杀青酒席,拍完戏就走,也没人拦着。

陈昆从热情的剧组人员中脱身,目光刚好捕捉到洛南带着蛋糕跑走的背影。

“洛……”

陈昆正想说点什么,又马上闭了嘴。

哪有大明星主动找小龙套搭讪的?

等他来找自己,在适时地表达几句对晚辈的赞赏,体现自己大度宽容的模样,这才符合他这个成熟稳重老演员的人设。

陈昆的经纪人走过来,告诉陈昆一个好消息:“陈昆老师,有剧组联系你,要不要到他们那演一个角色,是主角。”

“剧本我看看。”

陈昆接过经纪人的手机,翻了几页大纲,脸色骤变。

“这,这不是恐怖片吗?而且我为什么从头被吓到尾?”

经纪人解释道:“他们说是看了网络上陈昆老师下水救人的片段,认为陈昆老师表演被吓到的神态格外真实,简直像真的被吓晕过去一样,认定您是出演恐怖片主角的最佳人选。”

陈昆:“……把这个剧组给我拉黑,立刻!马上!”

导演一转眼,发现洛南已经没影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向被阴郁气场包裹的男人。

男人就蹲守在剧组外围,最显着的特征是他满脸横肉,右眉上竖着一道浅浅的刀疤。

走到近处,导演发现男人脚下丢了一地的烟屁股,双眼里血丝密布。

导演小心翼翼地说:“您好,你是来找洛南的吗?真不巧,他刚走。”

“不。”

男人把嘴里的烟屁股猛地一吸,火光燃尽最后一点烟丝。

烟屁股朝地上重重一丢,徐江龙冲导演吐出一口烟圈。

“我找你。”

“找我?”导演愣住了。

“对,我想清楚了,我代表治安大队跟你的电影做个联动,做一部防溺水安全教育片怎么样?”

导演一听,顿时乐了。

本来就愁这种死板严肃的故事片没人看,要是能借由市公安局的流量蹭热度,知名度不就一下子上来了吗?

“当然可以了!”导演兴高采烈,“我马上跟我们的制片和宣发聊一聊。”

“等一下,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男人指着湍急的河水说:“把洛南溺水的片段单独剪出来,当作反面教材来用,提醒民众注意安全,珍惜生命。”

……

吃完蛋糕后,洛南背着背包直奔殡仪馆。

这个星期里,他去殡仪馆的次数比他回家的次数都多。

可能是殡仪馆总给他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吧。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更衣化妆室,黎雪正在工作,为一具躺在铁架台上的遗体化妆。

洛南悄悄地走上去,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怕打扰到黎雪。

铁架台上的遗体,是刚从法医部解剖完缝合后送来殡仪馆的廖明礼。

家属正在守灵厅等待,他的母亲已经哭成了泪人。

黎雪双手压在台子上,双肩默默地抽动。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出师之前的最后一关,是为自己的师兄入殓。

这次入殓的时间比以往更久,更漫长。

黎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她很想问点什么,比如为什么,比如凭什么,但她能做的就是缝合师兄的伤口,清理他的全身,为他穿上一件整齐漂亮的寿衣,然后粉刷他的面容。

一个小时后,黎雪打开门,让家属上前瞻仰遗容。

她本人却没有留在那里主持剩余的流程,而是从守灵厅走了出去,蹲在台阶上发呆。

洛南把背包交给她。

黎雪打开背包一看,仍然是之前那3万块钱,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这是……”

“你成为入殓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手册上的东西够你学一辈子,不过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病。”

洛南轻飘飘地说着,落进黎雪的心里却如同一记钟鸣。

原来他还记得……

“别误会,我是想聘请你为我的私人化妆师,主要工作就是陪我跑跑剧组,花点淡妆,掩人耳目。”

“这笔钱是预支给你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视情况还会涨,你考虑一下。”

“拒绝也没关系,钱当是我借给你的,不算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黎雪把背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颗炙热滚烫的心。

“其实我之前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说我的病是早期两阳一阴,早点通过手术切除病变组织,术后配合内分泌治疗服用托瑞米芬很有大几率痊愈,但当时我意志消沉,一心求死,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轻轻地诉说起往事,但那些话语中讲述的,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过去与现在,间隔了一条重新来过的生命。

如此想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压根一点也不重。

“这么说,你答应了?”洛南轻声问道。

“是的……老板。”

黎雪略带别扭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好,我们现在剩下最后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

洛南望着她,把她的脸扳向自己,用一种无比严肃无比凝重的表情说道:“展厅里那件寿衣,我要赔多少钱?”

黎雪:“……”

她无声地笑了,泪光在手背上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