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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被窝了。

脑袋里空荡荡的,像是一个在蒸锅上煮熟的白糖馒头。

她将被子捂过头,自欺欺人的蜷缩成一团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滚得额前碎发被汗湿,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抚上衣襟,摸到了那块红绳悬挂的青玉。

更遥远的梦境里,隔世的记忆如画卷缓缓铺开,蘸一笔浓墨,吹落一夜梨花似雪……

……

「裴韶,裴韶,你来抓我呀!」

中秋夜,长街灯火阑珊。

着红裙的少女倏然从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后面探出头。

她弯着眼,眸光狡黠明亮,墨发间一支金雀钗儿叮铃作响,像只轻盈的小兔儿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人潮拥挤,熙攘不绝。

白衣少年无奈的叹口气,他一条胳膊挂满了油纸包的糕点,另一只手举着一串糖人一串糖葫芦,连想无语抚额都抽不出手来。

秋夜,灯影映照天幕染透橘红,小巷飘出酒香,行人摩肩接踵。

有耳鬓厮磨的年轻夫妻,有面带慈蔼笑容的老者,有街头捏着糖糕打闹追赶的孩童。街旁说书人醒木拍案,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更有梨园戏班花腔婉转,一颦一笑,流转顾盼。

少年清俊面容在嘈杂夜市中格外惹眼。

难得能在盛大节日里出门的闺阁小姐们借着手中团扇做掩,频频回头偷瞧,嬉笑嗔痴。

他充耳不闻,追寻着人间诸多璀璨灯火中于他眼底最明艳的那盏。

「裴韶!裴韶!这儿呢~~!」

少女踮着脚,笑眯眯站在石桥畔柳树下朝他使劲招着手。

背景是一轮满如圆盘的盈月,光辉明亮,将她含笑的明媚眉眼镀上一层昳丽的光。她摇晃着高高举起的手,声音清脆甜腻,娇憨可爱。

裴韶看得心尖一颤,唇畔噙起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来了来了。」

眨眼间,红裙身影又消失在缀满莲花河灯的河畔。

少年停下脚步四下环顾,心脏因为不安而跳得极快,迫切的想要从川流的人潮中找到目标,他穿过繁华热闹的人间,追寻着。

一转身,却对上一个蠢蠢的狐狸面具。

橘红枫叶色的狐狸歪着头,腮上打着两团红,眼睛是两条狭长弯弯似月牙的线条。四周暖黄的灯光将面具轮廓映得漆红,格外鲜活。

少女摘下面具,露出白净明艳带笑的脸。

「怎么样,这个面具像不像你!」

「阿杳,不要跑那么快。」

「知道啦知道啦~找不到我的话咱们家小裴殿下可是会很着急的。」

少女促狭的取笑着他。

裴韶一梗,半晌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他晃神片刻,那个蠢蠢的狐狸面具就被少女趁机扣在了他脸上,严丝合缝。

少女两步轻快跳远,拍着手。

「刚才第一眼看见这个面具就觉得好像你,喜不喜欢,蠢狐狸!!」

「喜欢,很喜欢。」

裴韶微叹,抬指按了按面上面具,只觉心中翻涌着黏腻到几乎拔丝的甜蜜。

「好阿杳,人太多了容易走散的,你牵牵我好不好。」

「多大人了,还要牵牵。」

嘴上这样嫌弃的嘟囔着,少女还是乖巧的走到他身侧勾起了他修长的手指。

两颗跳动的心脏骤然靠近,仿佛冥冥之中被一根叫做命运的红线虚虚牵引着,叫两人眼神闪躲,耳尖发烫,却还要强装镇定。

狐狸面具下的少年暗自愉悦的翘起嘴角,垂眸望她,悄悄收拢力度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悠哉的漫步在中秋夜市灯火中。

「阿杳,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好不好。」

时至今日,年轻的太子殿下深谙霜刃说的那句“爱一个人就是想给她花钱”,他恨不得将这世间一切美好都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少女沉吟片刻,灿然一笑,眉眼弯弯。

「哎呀,京城上新的衣裙首饰新奇玩意物件你已经全给我买过啦,我家库房都快堆不下了,我爹今天还一脸惆怅的说好害怕别人看见了家里库房误会他是个腐败受贿的贪官呢。」

「那阿杳还有什么愿望呢。」

「等来年,你带我去江南玩好不好!我还没有去过江南呢。」

「江南啊…」

裴韶正认真思考着来年是否有此机会,身旁少女却忽而停下脚步将脸凑近,垂着眼角,一副看得人心软软的可怜兮兮讨好撒娇模样。

「好不好嘛,万能的小裴殿下~」

少年心跳漏了几拍,喉结微动。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遵从本能的捧起那张小骗子惯会哄人惹人心痒怜爱的脸,隔着狐狸面具,俯身轻轻吻了下去。

刹那,似千树万树梨花开。

耳畔喧嚣变得模糊,眼前画幅一幕幕迟缓。

灯火微晃,繁华人间,唯独剩下眼前之人站在桥头树下灯影间,白衣胜雪,笑意吟吟。

少女后知后觉的往后踉跄一步,以指捂唇,脸红烫得像蒸熟的螃蟹,整个人都拘谨安分了起来,瞪着水润的杏眼磕磕绊绊的开口。

「你干什么…!!」

狐狸公子屈起指节敲了敲她脑袋,牵过她的手,若无其事的继续行走在人群中。

面具下,他耳朵一片绯红。

「反正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说好。」

……

明明是温暖明亮的梦,长杳转醒,抬指却恍惚从脸上摸到了冰冷的泪水。

江南……

我已经去过啦。

可是,那里一点也不好。

裹紧被子,漆黑屋子里,长杳侧过身怔怔去望格窗外一线黎明晦暗的天光。越近冬日,昼短夜长,天寒生霜。

许久,她擦去泪水弯起眸。

可是没关系,天亮了。

——

若早知出来喝喝茶也能遇见谢朝歌,嫌晦气的长杳定然不会出门。

茶馆二楼,女子斜绾着鬓发,发上一支碧玉簪点缀,眉似烟拢远山,如蹙似颦,苍白的肤略施粉黛增添光华,唇瓣泛着病态的浅红。

一身素青襦裙,臂弯垂着烟丝柳的披帛。

远远望去,宛若画中走出的病西施,惹得人情不自禁心生怜爱呵护之意。

此刻,这位惹得路人频频回头险些被勾走魂的“西施”正温婉笑着朝长杳招手。她身侧,站着数位沉亲王府的侍卫侍女,俨然一副众星拱月的姿态。

“杳杳,阿姐给你买了杏花糕,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