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无敌（上）
东洛城内，揽月楼下。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飞山落地的震撼之中。
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表演。众目睽睽之下。砸中地面的山体带起如沙暴一般的烟尘。
随之而来的冲击波更是掀翻了街区内一大半没被砸中的民房。也吹灭了揽月塔顶熊熊的烈焰。
而让扶摇不得不承认的是，揽月楼的质量是极其过硬的。即使在经过了扶摇一伙的连番摧残和冲击波的蹂躏之后，虽然已经面目全非。可是它仍旧摇摇欲坠，却迟迟没有倒塌。
扶摇不禁暗暗想到：
“要是把蓝家人派去做监工，专门修房子什么的，凭借他们对质量的把控，应该还是挺有前途的。”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烟雾方才散去小半。人们睁圆了双眼，才看到这块从天而降的大山之巅，正站着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
而揽月塔顶的剑秋一伙人，由于角度适中，正好能够看到山顶的景象。
那里站着一个绝世独立的女人。
她眉目如画，可神情冷漠，恍若坚冰。身材纤细，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在烈烈罡风中纹丝不动。
这女人的气势之强，在剑秋的一生见过的人中，也唯有当年的斗战明王林北歌方能比拟！
不知为何，剑秋仅是看了那女人一眼，心中便对她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佩。
这女人气质出尘，脸上隐隐有宝光浮现。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姿态。
“练无敌！”
剑秋的脑海里，一下就跳出了这个名字来。
虽然他曾在龙虎山上住过几日，还得过练无敌传授奇术。可却仅仅是听过她的声音，从未亲眼见过这个天下第一修行人的风采。
他只是从铁锋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动天下的女修行人，曾经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名：练袭云。
但是现在，那个名字早已弃用，取而代之的，则是煞气十足的练无敌、练霹雳！
可是当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拥有如此气度和修为的女人，普天之下，除了那位传说中的龙虎宗主外，再没有别人了！
夏侯白最先跪了下来，确定了剑秋的猜测：
“师父，弟子办事不力，劳动您千金之躯亲自驾临，请师父恕罪。”
听到夏侯白的告罪，塔下的所有人，也才同时确认，来的人的确就是威震江湖的龙虎宗主练无敌。顿时，原本沉默无声的人群也再次刮躁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来这就是练宗主，我早该想到的，如此出神入化的神通，除了她老人家还能有谁？”
“传说练霹雳性情孤僻，目空一切。普天之下无论是王室、贵族还是修行高手一律不放在眼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这蓝家，也在举手投足间，就被抹杀了！”
“嘘，兄弟噤声！她法力已入化境，只怕你我所言，被她听去…”
“哼！”
对于旁人的议论，练无敌置若罔闻。她也懒得去瞧跪在塔顶的夏侯白，一双凤眼始终看着虚空之处：
“强敌环伺之际，非但不施雷霆手段自保。反倒畏手畏脚，妇人之仁！夏侯白，你与那没出息的剑秋有什么区别？”
练无敌一身奇术，说话时嘴巴纹丝不动，可所发出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的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她一现身，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夏侯白骂了一顿，夏侯白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头也不敢抬。足见这位龙虎宗主在弟子们的心中权威极重。
过了好一会，夏侯白才悻悻的回应：“弟子学艺不精，给师父丢脸了。”
剑秋有些不乐意了，低声问夏侯白：“喂 你师父骂你就骂你，怎么还带上我了？我可不是她徒弟！”
夏侯白满脸尴尬，只能低声替师父道歉：
“家师常年闭关，与世隔绝，不善与外人交往。不到之处，还请陈兄弟你海涵。”
剑秋虽说不满，但终究不敢去反驳练无敌。只能在肚子里暗骂一句：
“呸！说我妇人之仁。那也总比你一出场就误伤这么多老百姓强！”
练无敌骂完徒弟，终于把注意力转向了地上围观的幸存修行者和士兵们。她默念口诀，脚下所踩的大山立刻化作一道毫光，飞到主人手中。
原本被那座小山填满，以至于十分拥挤的街道也立刻宽敞了不少。就在街角不起眼处，露出了地上蓝家族人和修行人们留下的遗体，早已被压的不成人形。看得人不寒而栗。
“那就是造物三宝之一的昆仑岩！”
夏侯白贼忒嘻嘻的瞄过去，见师父转移了注意，他也马上站了起来，转头向扶摇解释：
“昆仑岩是三大仙山之一的昆仑山的核心凝炼而成，也是龙虎宗掌门世代相传的重宝。可惜，先辈们虽然知道这东西极为珍贵，灵力沛然。可却没人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唯有当今的宗主才惊绝艳，经过常年的领悟，终于将这件宝物参透。加之无人能及的神功造化，才能把它当做一件惊世骇俗的法宝随身携带。”
扶摇看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心里却半点也亲近不起来，心里默默惊叹：
“好家伙，出门带着一座山当成法宝。这还是人吗？”
练无敌的眼神仿佛能凝固一切的寒冬，冷冷从众人脸上扫了过去。每当有人敢与她对视，都不由自觉双目刺痛，然后被迫低头。
直到所有人都屈服于自己的威严之下，龙虎宗主这才收回目光，问道：“方才是谁说的，即便练无敌在此，也护不了夏侯白的小命儿？”
修行人们尽数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鼓起勇气回话：
“练宗主，方才口出狂言的家伙已经被您压死在宝山之下了…”
练无敌冷冷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他刚说完，心里顿时一阵后怕。心想这练无敌是真狠啊，铁铭林不过是在她背后出言不逊，她就用一座山把人家活活压死，顺手还捎上了蓝家一族的核心成员。自己要是那时候也跟着口嗨几句。只怕现在也得变成肉馅了吧？
练无敌沉默着，没人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黑夜彻底褪去，朝阳慢慢从东方升起。可蓝家带过来却还幸存的人，没有一个敢擅自离开。晨光下，死去的遗体和零碎骨肉在街区里随处可见。目睹着闻之欲吐。可他们不敢离开，只好陪着站在原地，心中忐忑。
大家抛熄灭了手里的火把，暗示龙虎宗主，自己已经被她晾在这里很久。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整整一个街区，上千人待在原地，等待着一个单枪匹马的人来决定他们的去留。而能够做成这件事情的倚仗，除了权力，就只剩下绝对的暴力了。
翘首以盼中，练无敌终于说话了：“吾乃龙虎宗主。蓝家为非作歹，祸乱东洛。现已遭到本座制裁。若有人想为蓝家出头，尽可上前说话。若是诸位都觉得蓝家罪有应得，现在就可以散去了…”
话音刚落，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蓝家人又不是在座修行人的爹妈，没人有兴趣去帮他们出头。至于幸存的蓝家人们，他们能逃一条命就算捡便宜了，谁还敢去跟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讨说法？
其实，无论蓝家人如何坏事做尽。只要他们没有惹到练无敌，那么练无敌杀死他们就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暴力，所谓的道理，本就是拥有远越大多数人暴力的群体制定的。这点事情，那些从小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怎么会不明白？
太阳完全升上天空的时候，整个街道已经空无一人了。蓝家一夜之间倒台，这是大源聚国震惊的大事。虽然此时消息还没有传出东洛城，但随着依附蓝家的修行人们的遣散，很快就会传遍天下。蓝家的人要回去通报核心圈全军覆没的信息，顺便处理后事。原先住在该街区的百姓们，此时也只敢躲在断壁残垣里远远的窥伺。
大源国王室和练无敌素来不对付，贾贵这样的职场老油条自然是知道的，他可不远卷入王室和龙虎山的是非。于是连忙带着侍卫们远远的跑开，生怕惹上事端。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揽月塔，现在变得异常清冷。除了剑秋这个不懂事的，整条街上现在只剩下练无敌、夏侯白和扶摇三人了。
夏侯白连忙一溜烟跑下揽月塔给师父请安。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小师妹在塔上，您不和她说说话吗？”
练无敌远远望向塔顶，一眼就看见扶摇也好奇的盯着她。连忙装作不经意的看向远处，过了好一会，才故作冷静的说：
“召她下来吧…”
夏侯白赶忙答应一声，又一溜烟的跑上塔顶：“师妹，师父叫你下去说话。”
扶摇怔怔的“哦”了一声，跟着他走下塔去。却感觉越走腿就越软。
她生到二十多岁，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小时候自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和她团聚。却难以如愿。
所幸她天性洒脱，加上人生前十多年一直寄居山野，有一群同龄的师兄弟为伴。后来又住在王宫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因此并不很以为意。直到今天，自己的母亲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无论是谁，碰上了只怕都有些不知所措吧。
她走得有些慢，故意磨磨蹭蹭。可自己走得再慢，也总要面对。终于他走到练无敌身边，练无敌仍然是故作高冷，并没有看她一眼。扶摇顿时觉得更加尴尬了…
“我该叫她什么呢？叫妈？大家第一次见面，叫得这么肉麻，好像有些说不出口…”
“或者叫喂？叫你？”
扶摇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她发火，把我变成大山压肉馅那不是完了？”
“还是说叫前辈或者阁下？拜托，哪有人这么叫自己亲妈的？”
扶摇胡思乱想了好一会，仍然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干脆心一横：
“是你叫我下来说话的，你不说话，那大家就这么站着吧！”
夏侯白和剑秋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可并没有看到预料中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的感人场景，也没看到女儿痛斥母亲消失二十年，不负责任的狗血画面。
现场就这么冷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座雕像站在那呢！
最后，终于还是练无敌最先憋不住，说话了：“听说，你从小是跟着韩白叶学艺的？”
“啊？”扶摇没想到她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反应过来以后才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位威震天下的修行宗师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我自然是听夏侯白说的，小孩子爱叽叽喳喳，我无意间就听到了…”
扶摇点点头：“是啊，我师父师弟们对我不错，听说你还关了他们好久，真是不应该…”
听到有人说自己不好，练无敌眉头一皱，但一想到是扶摇说的，随即又舒展开：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韩白叶在白叶山上养过你几年，所以我也在龙虎山上养了他们几年，每天有吃有喝，什么事都不必想。难道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扶摇并不知道，练无敌自幼强势，当年就是个强词夺理的个性。如今人到中年，本性未改，差点被她给气笑了。
不过练无敌的这番话，却把一旁的夏侯白给看呆了：龙虎宗主天下无敌，除了龙虎山上的黄蕾之外，再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所以她明知做错，也懒得和旁人解释，反正别人也拿她无可奈何。扶摇能让她强词夺理的辩解两句，就足以说明扶摇在她心中的地位绝不一般。
作为练无敌的随侍弟子，夏侯白自然了解师父是个极好面子之人。听她们俩已经搭上了话，自己也就不好继续听下去了。于是悄然走开，快步向剑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