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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约莫是下午五点左右,姚芯与程湛落座在一间茶馆歇脚,只听外头骤然鞭炮声响,锣鼓喧天。

姚芯好奇地朝外望去,只见方才还十分繁华热闹的街道被浓重的白烟笼罩,游人们仿佛在瞬间就从这烟雾中隐去身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茫茫一片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从中出现。

待那“人影”逐渐从浓烟中显露身形,姚芯这才发现这不是真正的“人”,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木像。

“这是游神。”在周围人兴奋的议论中,程湛俯身到他耳边,轻声解释道,“这边特有的民俗活动,这个就是‘请’出来的‘主神’。”

姚芯面色震惊,几乎是仰望着那高大神像在人群的簇拥下缓慢移动,那张由木头雕刻而成的脸上,明显是一个神色威严的中年男子的形象。那面部线条流畅逼真,彩墨绘就的五官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那黑笔点就的瞳仁就会如活人一般转动起来。

鞭炮声,锣鼓声,人群的欢呼声,巨大的、逼真的、却绝不可能确乎存在于世间的神像自袅袅浓烟中徐徐而出,这一切仿佛使人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姚芯几乎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个神?”他低声询问身旁坐着的程湛。

但后者罕见地沉默了一会,随后摇摇头,诚实道:“小时候我还住在这边的时候,很少来参加这种活动,只听我小姨偶尔说过几句,但没有特意去了解过,所以我也不清楚。”

姚芯“哦”了一声,没有要再继续追问的意思,但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哎哟,这是寅老爷嘛,你们外地人不晓得的。”

姚芯闻声转过头去,见到那出声的男人就坐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复古的纯色棉质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苍蝇墨镜,右半边的镜片还缺了半块,露出那人狭长上挑的眼睛。这人瞳色很浅,被他盯住时恍惚会有种被某种野生动物凝视的错觉,姚芯没由来地感到后颈一凉,却如同被定身一般挪不开视线,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男人所提到的那个名字,“……殷老爷?”

男人只是听他的语调便知道他想错了,笑着纠正他道:“小后生,是子丑寅卯的‘寅’。”

姚芯心道这人看着年轻,张口却叫他后生,真要报出年龄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但这话他只敢内心腹诽,正要多问几句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却被程湛轻轻握住,打断了他将要问出口的话。

他茫然地望向程湛,却见后者神情戒备地打量着面前坐着的那个男人。那男人对他警惕的目光没有发表异议,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转头看向姚芯,“想听寅老爷的故事?”

姚芯感到自己手背上传来的力道紧了紧,下意识地又想去看程湛,但对面的男人又开口了,“听听也无妨嘛。”

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开场白,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伴随着男人的指节有节奏地在桌板上轻叩出声响,姚芯的注意力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过去,而他则不急不徐地开启了自己的讲述——

简单来说,是说这个村子很久以前有一户姓杨的人家,某日妻子赶集回来,却发现丈夫暴毙家中,幼子被开膛破肚死在院里。三年过后,杨寡妇却在某夜寅时起夜,听见了婴儿啼哭声。

这啼哭声每日愈发凄惨清晰,偶尔还能听见诸如“妈妈,你为什么不养我”的哭喊,杨寡妇在这样的恐惧下几近崩溃。直到某天,一位留有长髯的中年男子托梦而来,告诉她这夜夜哭啼的婴儿其实是“狐精婴孩”。

这山野间的狐精为化作人形,常会选择与人类男子交合吸收元精,杨寡妇的丈夫几年前便是受了狐精的引诱,被榨干元精而死。但光有成年男人的元精还不够,狐精还需掏空一孩童身躯,将其内脏吞食。

完成这两件事后,狐精便会化作婴孩,通过啼哭来寻找一位‘母亲’抚养。被狐精选中的‘母亲’将在一月之内被狐精婴孩吃掉血肉,至此,狐精便可彻底化为人形。

杨寡妇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在梦中跪下哭喊着老爷救命。那男子便说我既入了你的梦,便是有法子救你。紧接着,他告诉杨寡妇,她只需在寅时割破掌心,放出鲜血引诱狐精进屋,再辅以他所说的阵法,便可破了这狐精的邪术,使其修为尽散,也能为她死去的丈夫与孩子报仇。

果然,第二天夜里杨寡妇照他所说的做了,那狐精果然现身,却在碰到她的鲜血后厉声惨叫着死去。杨寡妇感恩戴德,按照梦中男人的模样修了一座木像。

此时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也供奉起了这尊木像,碰到什么诡异之事便在这木像前询问祈祷,夜里寅时男子便准时入梦,告知他们破解之法,久而久之,变成了现在的“寅老爷”。

其实这个故事本身平平无奇,和其他那些带有恐怖色彩的民俗鬼故事似乎没什么区别。但这人讲得绘声绘色,说到关键之处还时不时卖个关子,在看到姚芯又害怕又好奇的眼神,这才继续用那种诡谲奇妙的语调继续讲下去。

“寅老爷的故事讲完了。”男人说完,见姚芯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后者追问:“真的吗?这个‘寅老爷’,还有那个好恐怖的狐狸精,我从来没听过,这些是什么书上有记载的吗?”

男人闻言,便高深莫测地一笑,“自然是真的,但这神鬼寻常书本上自然不会记录,鄙人倒是有一篇残卷上书写一二,换作旁人我自然是不会告知……不过嘛——”

“小后生,我看你与我有缘,愿意将这残卷予你一阅。”他话风一转,对上姚芯尚还有些茫然的视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收款码摆到桌上,道,“友情价,不要998,不要888,只要88——二位,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程湛:“……”

姚芯:“哇——真的假的?”

“……”程湛无语,抓着姚芯起身就要走,说,“骗人的,我们回去了。”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却又被男人出声叫住,“哎,这位先生,别急着走嘛,怎么能说我是骗人的呢?您若是不信我,我还可以赠你们一卦——方才我见这位小后生的眉眼,倒是已经看出一二。”

不出他所料,提到姚芯,果然使程湛的脚步微顿。

男人趁热打铁,继续笑眯眯地望着姚芯道:“清者,精神翘楚谓之清,然高秀而尘不染,或清而不厚则,近乎薄也。小后生,你这是标准的清秀之相。”

姚芯也没想到他叽里呱啦突然说起了文言文,被唬得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那男人脸色微变,喃喃道:“我观你眉峰聚势,家中定有为官之人……鼻尖圆润挺秀,多为聚财之相……但你山根走势崎岖,命宫大动……定然有要事改变,近来家里是否出现变故?”

此话一出,不仅是他,姚芯与程湛的脸色同样变得精彩纷呈。

后者面容严肃,望向男人的眼神警惕非常,前者却是一拍桌子,激动地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大师!你怎么知道的?”

“……咳。”男人干咳一下,在姚芯亮晶晶的注视下有些狼狈,定了定神才继续端详起姚芯的眉眼,恰好姚芯的手也伸了过来,他反手就在那手上摸了两把——

对,就摸了两把,因为程湛立刻就上前把姚芯的手夺了回来。

但已经足够了。

男人抬起眼,再望向姚芯与程湛时眼里多了些兴致盎然,他道:“不过,小后生,这命中必有的两道劫难你已安然度过,往后无需忧虑,你福泽绵延,来日方长啊。”

这倒是说了句好话。程湛的面色终于多云转晴,但依然拉着恋恋不舍的姚芯想立刻扭头离开。那男人见两人真没有付钱的意图,也没再纠缠,而是望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笑着喊道:“小后生,我观你最近红鸾星动,天喜星入主命宫——你若是为此烦闷,便记得我这句话,‘海底月是天上月……’”

他还未说完,只见姚芯回头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却被程湛匆匆拉着离开,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男人慢慢收回视线,指节不轻不重地在桌面敲响几下,低声念叨着:“有意思……”

而远离了那茶馆的两人正要打道回府,路上,姚芯问程湛:“你拉着我走那么急干嘛呀?他说我什么星动来着——我都没听清,还想问问他呢。”

程湛晃了晃他的手,心不在焉地道:“都是封建迷信,你还信这个啊?”

“我不信。”姚芯撇撇嘴,“不过偶尔听听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