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清的目光在方牧野和傅家姐妹面上轻轻掠过,柔声说道:“赵将军此去寻访,未必能立时便有结果,画灵之事既已明晰关节,我们不妨先回镇抚司等候消息。”
见三人俱是颔首,她又转向侍立在侧的两名镇抚司校尉,吩咐道:“张河,周成,你二人将此画小心收卷,以镇灵符封镇,带回司中妥善安置。”
“遵命。”
张河与周成躬身应诺,动作利落却极注意轻重。
他们先将那幅《仕女望月图》轻轻卷起,随即从腰间特制的皮囊中取出绘有朱砂符文的明黄符箓,贴在画卷上,又拿来徐文远之前覆盖画幅的那方黄绸,将画卷包裹妥当。
“徐先生,烦请随我们一同回镇抚司,这支画笔,还请先生收好。”
顾月清转向面色仍带忧虑的徐文远,将手中那支紫檀狐毫笔递还,略作停顿后,语含深意地提醒道:“徐先生,这支画笔材质非凡,内蕴灵性,已非凡品。先生日后使用,还望多加留意,若非必要,寻常习作或许另择他笔更为相宜。”
徐文远刚双手接过画笔,闻听此言,心中不由一凛。
难道自己画出婉娘,生出画灵,根源便是这支画笔吗?
他低头凝视手中画笔,一时心绪复杂,竟觉此物有些烫手,犹豫片刻,他又将画笔递回,恭声道:“将军,这画笔虽非凡物,可于徐某而言,却与寻常画笔无有不同,徐某愿将此笔献于镇抚司,还请将军笑纳。”
顾月清却是摆手拒绝:“徐先生好意,镇抚司心领了,不过此物既为他人赠予先生,便属先生所有。我辈行事,自有规矩法度,岂可无故收受百姓之物?先生且安心收回,以后妥善保管,慎用便是。”
徐文远见顾月清态度明确,当下便不再坚持,将画笔郑重收入柜中,之后和府中家眷嘱咐了几句,便随着顾月清一行人去了镇抚司。
众人自踏入镇抚司大门后,沿途遇到的校尉,皆会停下脚步,朝着顾月清与方牧野恭敬行礼,口称“将军”、“姑爷”,神情间那份由衷的敬意,清晰可辨。
傅清风与傅月池默默随在侧后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些校尉对方牧野的态度,令她们不禁感到些许讶异。
若仅仅是因着“将军夫君”这一层身份,众人对他礼遇有加倒也在常理,但此刻所见,那份热情与敬重之中,分明还掺杂着某种近乎崇拜的意味,这绝非仅凭“镇抚司姑爷”便能轻易获得。
方牧野诛杀黑风山山君寅烈之事,镇抚司中知情者皆被叮嘱暂不外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探究。这两日里,顾月清也未曾特意对傅家姐妹言及,是以她二人如今尚不知此事。
不过,此刻二人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出声询问,只将这份好奇暂存心底。
到了正堂前,顾月清停下脚步,吩咐道:“张河,你引徐先生至客室奉茶歇息,周成,你将画卷送至档物库后,请王将军来公房见我。”
“是。”
待三人离去,顾月清这才带着方牧野和傅家姐妹,穿过一道月亮门,去了自己在镇抚司后衙的公房。
顾月清的公房颇为宽敞明亮,陈设简洁,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安平府及周边山川地形详图,侧旁书架列满各类卷宗典籍。
顾月清请三人在靠窗的茶案旁落座,又有穿着青衣的杂役奉上清茶。
四人刚执盏浅啜了一口清茶,门外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大汉大步而入。
方牧野抬眼看去,见来人银甲鲜明,气势凝练,便知此人定是顾月清方才传召的镇抚司左镇将军王文才无疑。
这几日,方牧野对镇抚司的架构也略有了解。
镇抚司中的校尉,分巡城卫和山林卫两种,皆着玄色劲甲。
其中,巡城卫司职城内巡查、应对突发,山林卫司职城外探查、缉拿妖邪。
每十名校尉编为一队,由一名着铜甲的都尉统领。
都尉之上,便是辅佐镇守将军的左镇将军和右镇将军,皆批银甲。
左镇将军王文才,掌管山林卫。
右镇将军赵阔,掌管巡城卫。
方牧野已见过赵阔数面,王文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据说他此前奉命外出执行公务,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
王文才行至公案前,手执军礼,恭声向顾月清道:“将军,末将王文才奉命前来,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顾月清放下茶盏,直入主题:“王将军,现有线索表明,云山县内潜藏着一只狐妖。”
她将徐文远府中发生的怪事、画笔来历以及那位胡先生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末了道:“此狐妖盘踞云山县时日不明,意图未卜,赠笔之举是有心或无意亦需查证。事关地方安宁,不可轻忽,还需你即刻点选得力人手,前往云山县详加查探。”
“末将明白!”王文才神色一肃:“请将军放心,末将这便挑选人手,即刻出发。”
言罢,他再施一礼,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王文才离去后,顾月清与方牧野三人知会了一声,便坐到案后,翻阅起这两日积压的公文。
方牧野和傅清风在书架上各寻了一本感兴趣的典籍,坐回茶案旁,静静翻看,傅月池则是百无聊赖,支着下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时间悄然流逝,屋外日头渐高。
将近晌午时分,廊下终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赵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虽风尘仆仆,眼中却精光熠熠,手中捧着一个长约半尺的深色锦盒。
他大步走入,向顾月清抱拳禀报:“卑职幸不辱命,玉簪寻回来了!”
此言一出,房中四人的目光瞬间齐齐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之上。
顾月清起身,示意赵阔近前。
赵阔上前一步,将锦盒轻轻置于公案之上,随即手指微动,打开了盒盖。
但见盒内衬着玄色软缎,一支玉簪静静置于其中。
簪身乃是以整块上好的碧玉雕琢而成,玉质细腻,色泽温润如一泓春水,光泽内敛含蓄。簪头那朵海棠花,花瓣层叠舒展,形态逼真灵动,连花瓣边缘微卷的弧度、花蕊纤细的姿态都雕得栩栩如生。
虽然整体样式与画灵寻来的五支珠钗相似,但工艺之精湛,远非那些珠钗可比。
赵阔待众人看过,继续禀道:“卑职寻至柳枝巷,辗转多方打听,终于得知那位张师傅的住处。卑职找到他后,提及十年前徐先生订制的海棠玉簪,他竟立时想起。他说那支玉簪,用的是当年偶然得来的一块上好碧玉芯料,他倾尽毕生手艺,雕琢了整整一月,是以印象极深,后来徐先生一直未曾露面取货,他便一直将玉簪妥善保存着,总觉得会有人去取。”
说到这里,赵阔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感慨来。
傅月池惊叹了一声,开口问道:“如今海棠玉簪寻回来了,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要怎样让那画灵知晓呢?”
顾月清思忖片刻,合上锦盒拿到手中,对赵阔吩咐道:“赵将军,你去客室请徐先生到正堂来,再让周成去将《仕女望月图》拿到正堂。”
“是!”赵阔领命,转身快步而去。
顾月清看向方牧野与傅家姐妹,轻声道:“我们也过去吧。”
一行人遂移步镇抚司正堂。
不多时,徐文远被引至堂中,面上带着期盼与忐忑,周成亦双手捧着那黄绸包裹的画卷而来。
周成小心解下黄绸,又轻轻揭去镇灵符纸,将画幅在正堂中央的长案上徐徐展开,顾月清亦将锦盒中的海棠碧玉簪取出,轻轻置于画卷之旁。
须臾之后,异变陡生。
“啊,你们快看!”傅月池忽地指着画卷,惊呼出声。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画中的婉娘,虽然依旧保持着倚栏望月的娴静姿态,但那双含愁的眸子,竟似活了过来,眼波微微流转,仿佛穿过了画纸,看向了那支碧光温润的海棠玉簪。
紧接着,整幅画卷无风自动轻轻一颤,随即泛起一层柔和而朦胧的淡绿色光晕,光晕之中,一道窈窕清晰的淡绿色虚影,自画中袅袅升起,如烟似雾,在众人面前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一位与画中女子容貌衣饰一般无二的倩影。
画灵婉娘,这一刻,现身于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