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被突然叫醒,裴翦心里窝了一肚子火。
更让他气恼的是,霍云诀刚抵达冀城,便急于排查此地的隐患,对他的一再劝阻置若罔闻。霍云诀不仅未将当地官员腐败之罪上奏朝廷,还执意抓捕处置了大批官员行刑。甚至,连陛下最宠爱的雪妃亲族,都被他斩首示众了。
裴翦一想到霍云诀这般全然不顾及他的颜面,令他这个督监形同虚设,就气得不行。
门外,卫风连番催促了好几次,他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去开门。
霍云诀在前厅足足等了两刻钟,裴翦才姗姗来迟。
霍云诀面色沉凝,不等他上前行礼,便开口直言:“裴督监,本王有要事,需离开一段时日。”
裴翦暗自冷笑,面上却装作乐呵呵的样子向霍云诀揖礼:“殿下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何必大半夜叫醒下官特意交代一番,您不如明早派人直接给下官留个口信就行。”
“裴翦,你放肆!敢对晋王殿下不敬!”
宁子骏听出裴翦话里的阴阳怪气,当即拔出卫风的剑,指着他脑袋怒斥。
裴翦面色不改,虽察觉到霍云诀正隐忍怒气盯着他,但还是心下一横,壮着胆子诘问道:“敢问殿下,下官何错之有?”
“下官奉陛下之命,领监军之职。大战在即,本就有权干涉将领和军队的一切事务。可殿下一到冀城,故意避开陛下,大动肝火斩杀那么多官员,难道是想僭越犯上、擅权枉法吗?”
裴翦这番冒犯的话一出,顿时激怒了屋内所有护卫,他们纷纷拔出刀对准了他。
见他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霍云诀冷冷嗤道:“裴翦,你给本王安上如此莫须有的罪名,本王着实担当不起!本王倒要问问你,冀城那些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官员,难道不该杀?叶家那些勾结外敌、意图叛国的贼子,难道不该灭?这仗还未开打,冀城就险些被这些卖国求荣的蛀虫啃噬殆尽、败坏一空!本王不仅要将他们斩尽杀绝,还要把他们的尸首高悬于城墙之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胆敢做卖国贼,就是这般下场!你如此袒护他们,究竟是何居心?”
裴翦只觉手心冷汗涔涔,却仍硬着头皮为自己辩驳:“下官万万不敢有袒护之心,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殿下理应先上奏陛下,待陛下圣裁决断后,再行处置,方为妥当啊。”
霍云诀沉着脸,已无心与他继续纠缠,转身拿起案桌上的佩剑,大步往外走去。
裴翦见状,急忙追问:“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霍云诀头也不回道:“本王刚接到消息,称近来边境一带局势不太安稳,故而想去交州见一见陈都督,让他整顿兵马,做好防范。”
裴翦听后,心中诧异,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交州的位置以及陈都督这号人物,随即表示不同意霍云诀前往:“这点小事,只需派人去知会一声即可,殿下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霍云诀本就因顾辽河传来的信中提及宁子青失踪一事而焦躁难安,眼下他是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于是说出了提前编好的借口。
“裴督监,此事尚不知真伪,所以本王才决定亲自去探查一番。出城后,本王会沿着汤江一路而上,仔细查验每个要塞,确保万无一失。等见过陈都督,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本王定会尽快赶回来。这段时间,一切军务就由飞龙将军暂代,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同他商议。”
交代完毕,霍云诀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可裴翦哪肯轻易放他走,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抓住霍云诀的手臂。
“晋王殿下,万万不可啊!您身为大军统领,肩负重任,怎可私自离开这么久?若此事泄露了出去,月瑶国那边趁机发兵攻打过来,那可如何是好?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旁的宁子骏心系宁子青的安危,眼见裴翦这个老匹夫还在这里喋喋不休,拖延时间。他忍无可忍,大步上前一把扯开裴翦的手,出言嘲讽:“裴督监尽管放心,有本将军在此坐镇,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裴督监急得舌头都有些打结,涨红了脸反驳他:“你……你……不过是个副将,有什么资格号令大军迎敌?殿下才是主帅,断不可临阵擅自出走!这军中规矩不可废,还望殿下三思!”
这个老顽固纠缠了许久,就是不肯罢休,宁子骏实在吵不过他,又担心霍云诀耽误了寻找宁子青的时机,只得悄悄给霍云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
霍云诀情急之下,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刻有麒麟的令牌,朝裴翦高声喝去。
“裴翦听令!”
“本王现以麒麟令,命你不得阻挠,否则便以抗旨不遵,藐视先帝之罪论处!”
裴翦定睛一看,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先帝的麒麟令牌……怎么会……会在殿下……您的手中?”
裴翦瞠目结舌。
令牌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宁子骏亦是震惊不已。
传言先帝在位时,有一支名为麒麟卫的护卫军。这支军队行事隐秘,暗中守卫先帝的安全,为他搜集各方情报、严密监视百官动向,还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
后来,太子被册立并代为监国,麒麟卫渐渐淡出了众人视野,逐渐隐退。直至先帝驾崩,这支军队连同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麒麟令牌,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没想到,今日那久未现世的麒麟令牌,竟赫然出现在霍云诀的手中。
“这……这怎么可能?麒麟卫居然还存于世间,连陛下都对此一无所知,这麒麟令牌怎会落到晋王殿下手中?”
裴翦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始终难以置信。
霍云诀神色冷峻,缓缓收起令牌:“因为他们选中了我。”
他们,他们是谁?
裴翦再次怔住,满心都是疑惑。
难道先帝当年根本没有撤销这支军队,而是暗中将其转移,隐藏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留作日后另有他用?
在裴翦还没回过神来,霍云诀已带着一队护卫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宁子骏伸手拉起裴翦,还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戏谑笑道:“裴督监,夜已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带你去瞧瞧,我练的那些冀城兵成效如何了。”
裴翦望着宁子骏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离去,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惊天的消息禀报给曜帝知晓。
与此同时,齐国公正与几位心腹大臣聚集在霍云泓的书房内密谈。
早在数日前,霍云泓就已得知宁子青失踪的秘密。
虽然宁侯府想尽办法将此事隐瞒下来,对外宣称宁子青身体尚未痊愈,仍需安心养病,因此谢绝了一切访客。
但陆衡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费了不少周折,才让暗探查到了宁子青失踪的真相。
确认此事无误后,齐国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邕王殿下,既然宁子青已不在京都,晋王又远在冀城,殿下还是尽快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端坐在书案前的霍云泓目光深沉,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凝重。
“齐国公,你怕是糊涂了,陛下尚在位,你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另外几位大臣闻言,心下一惊,暗暗感叹这齐国公还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教唆皇子谋反!
站在角落里的陆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齐国公神情淡然自若地勾了勾唇角:“殿下若再不出手,恐怕这江山社稷很快就要落入晋王囊中了。待他日晋王登基为帝,你我皆沦为阶下囚,能有什么好下场?难道殿下真甘心将这皇位拱手相让吗?”
霍云泓眉头拧起,依然不为所动。
齐国公接着道:“反正我齐国公府已经与宁子青和晋王彻底撕破了脸皮。我女儿被他们害得走投无路,那苏衍七仍旧不肯放过她。如今她被这几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此仇不报,我枉为人父!”
齐冉汐一夜间容颜衰老,变成了个丑陋不堪的老太婆,此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私下里都骂她活该,谁让她之前肆无忌惮,得罪了阿照公主和北洛国主,这才遭到了报应。
霍云泓手指轻扣着桌面,似在警告:“本王知晓齐国公对阿照公主心怀诸多成见,可这桩事儿,当时是陛下亲自审查并做出判罚的,苏衍七的心愿也是陛下亲口应允的。齐国公这般,莫不是对陛下有所不满?”
几位大臣听后,当即变了脸色,相继劝说齐国公不要冲动行事,以免酿成大祸。
齐国公面色平静,眼神中却暗藏一道杀机。
“老臣怎敢对陛下不敬?老臣不过是想要讨个公道罢了。”
霍云泓心中虽不满他怀有私心,面上仍关怀备至地劝慰他。
“此事关系重大,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才是。齐国公放心,本王定会助你为齐小姐报仇雪恨。”
齐国公知他有意避重就轻,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失望。
他撂下手中的茶盏,冷笑一声,起身拿出一封杀手锏的信函递给了霍云泓。
“殿下,来之前,宫中雪妃娘娘特意托老臣的小妹带出此物交予殿下,还让老臣带一句话给殿下:倘若殿下愿意,她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助您荣登帝位。”
霍云泓狐疑地查看完那封信函,面色骤然一变。
“霍云诀竟然私自处死了冀城这么多官员,还斩首了叶府一家。”
“什么?”
大臣们惊得呆立当场。
陆衡也大吃一惊。
齐国公眯了眯眸,眼中阴狠尽显:“噩耗传来,雪妃娘娘悲痛至极。晋王罔顾陛下的信任,刚到冀城,未将心思放在抵御外敌的准备上,反倒一门心思谋划着如何立威,这般狂妄自大,径直越过陛下,肆意专权乱政。倘若将来他继承皇位,试问在座各位,他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一席话说完,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沉寂良久后,陆衡上前向霍云泓拱手提议:“邕王殿下,依在下之见,当下正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时机。无论宁三小姐此刻身在何处,只要我们率先掌控京都局势,再设法让陛下将皇位传于殿下。即便苏衍七与谦王一心力挺晋王,妄图打回来夺权,他们也寻不到任何正当合理的借口逼迫殿下让位。”
齐国公赞许地点点头:“陆先生所言极是,句句在理。待殿下成功取得传位诏书,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他们胆敢兴兵作乱,便是公然谋反的乱臣贼子。”
霍云泓心中窃喜,既期待,又有一丝忐忑。
但当务之急,如何才能让曜帝心甘情愿写下传位诏书,立自己为帝,却是个棘手的问题。
“你们这般怂恿本王,莫不是想让本王谋权篡位吗?”
齐国公连忙笑着安抚他:“殿下多虑了,雪妃娘娘不是愿意鼎力相助殿下吗?宫中之事,一切有她巧妙周旋。宫外,老臣定会竭尽全力为殿下谋划安排,殿下无须担心。”
霍云泓听罢,眉目舒展,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说罢,雪妃还有什么条件?”
齐国公一一道来。
“她说,请殿下先帮个小忙,从大理寺救出她亲弟弟。”
“再则,等成事之后,她要享一宫太后之位。”
霍云泓瞬间脸色阴沉:“好大的口气,她竟妄想同本王母妃平起平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转瞬之间,他目光一转,又立马改了口:“也罢,暂且先答应了她。待日后本王大权在握,这天下之事,可就由不得她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