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衡量事情利弊以后,沈芸决定不开登天门。
反正哪怕不靠那扇门,她也有办法回去。
当然,她也不一定要回去。
她对以前的世界并没有多少留恋。
对她而言,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在哪个世界都没什么所谓。
顿了顿,乾琅低头去看底下那匆匆忙忙走出大楼,慌张地坐上电动车准备去送下一单的季少秋,“不过,你可真损,让季少秋在一个幻境里折腾半年。”
虽然幻境里半年,现实世界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但季少秋却实打实地在幻境里熬了整整半年。
乾琅一直在在观察季少秋。
这半年,季少秋受尽一切苦楚。
沈芸似乎将一切苦楚都安置在了季少秋身上。
他看见季少秋差点被当成精神病抓进精神病院。
季少秋跟一群流浪汉抢桥洞,却被流浪汉合起伙来揍了一顿。
季少秋甚至于还饿到翻垃圾桶。
哪怕找到了工作,季少秋还是被包工头针对,拿他没有身份证的事要挟他,借机扣他工钱。
季少秋昔日那么趾高气扬的一个人,现在在幻境里连腰都直不起来。
幻境是季少秋的得意之作。
沈芸用季少秋最擅长的法术来对付季少秋,某个方面来说,沈芸的确很损。
沈芸不以为然,“这叫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
“这是季少秋最爱玩的把戏,所以让他试试看沉沦幻境的滋味又怎么了?”
更何况了,哪怕他们亲口告诉季少秋关于登天门的真相,季少秋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沈芸在跟季少秋讲道理与略施小计之间选择了后者。
反正她也不指望一个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糟老头会讲道理。
季少秋高傲又自信,对力量与地位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
他接受不了自己变得无能。
更接受不了他追求了半辈子的事物竟然只是泡影。
所以,这个幻境就是兵不见血刃击溃季少秋的最好方式。
乾琅也觉得沈芸说的有道理,他点了点头。
也是。
季少秋以前不知道用幻境这招害死过多少修士,现在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乾琅又想起一件事,他好奇地望向沈芸,“只是季少秋这么精明一个老狐狸,怎么就相信这是真的呢?”
“他不会怀疑?”
沈芸淡淡道,“因为这个幻境空间是出自他自己手笔,我只需要激怒他,再加以引导,他自己就会掉进自己幻境空间的陷阱,天底下,最能骗到他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越是擅长,就越是掉以轻心。
一开始沈芸就发现了,季少秋其实得靠标记才能找到自己创建的空间。
所以她尝试着将季少秋留下的标记打乱。
果不其然,没了标记,季少秋甚至于没有发现她动的手脚,进入了他自己创建的幻境空间。
在幻境空间里,她不断用沉默来激怒季少秋。
但这远远不够。
所以她又拉出乾琅。
季少秋开始骄傲自满,逐渐失去理智。
最后,她抛出登天门这个诱饵。
成功就在眼前,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换了谁都会气血上涌,将理智抛之脑后。
于是,在他自己幻境符阵的推动下,季少秋彻底陷了进去。
乾琅听着有些愕然,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你让季少秋对付他自己?”
沈芸点了点头。
乾琅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后背一片冰凉,打了个哆嗦,“我啊,以后真不能得罪你,要不然,我也得跟季少秋一样,被你玩死。”
幸好,他那时候没骂的很脏。
只是骂沈芸漂亮了不起啊,还不是个漂亮的叛徒。
要不然,他想,他估计也得被沈芸丢进幻境里折腾一圈。
沈芸并不认可乾琅的话,她不紧不慢道,“我没玩他。”
“我只是让他体验一下打开登天门以后的生活而已。”
当然,季少秋的幻境是经过她修改的。
她让季少秋体验了一个真正普通底层人的生活。
季少秋会在幻境里变成他曾经看不起、践踏过的普通底层人,他会受尽他们的痛苦。
而他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地接受,亲眼看着自己的膝盖越来越弯,直至被压垮,匍匐跪在地上。
这样,对季少秋而言才是真正的痛苦。
乾琅,“……”
他突然就有些心虚了。
他咽了咽口水,扭头想要偷偷地溜走。
这时候,一道冷清而锐利的视线已落到了他的身后。
乾琅脚步一顿。
不是他想停下来,只是那道目光自带威慑力,一扫过来,他双脚就跟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了。
沈芸歪头瞧着乾琅的背影,嗓音依旧轻缓中带了点不容忽视的凌厉,“所以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跟季少秋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早就想听乾琅亲口解释了。
只是没时间。
正好。
季少秋送外卖送得兴起。
她现在闲得很。
乾琅有些犹豫,背影都写满了欲言又止。
沈芸也不在意,她收回目光,“不说也行,我亲自去问季少秋,反正只要我说,我有办法送他回去,他估计连干过什么缺德事都会一五一十地老实告诉我的。”
说完,沈芸抬脚就走。
乾琅一看沈芸要走,连忙转身去拉沈芸,“哎哎哎,别啊,我说还不行吗?”
沈芸真的会去找季少秋的。
到时候,不就前功尽弃了?
这事其实告诉沈芸也没关系。
沈芸这才停下,不耐烦地看着乾琅,“说。”
乾琅小声嘀咕,“我是时空局管辖这一带世界的工作人员,编号……250。”
说到编号的时候,乾琅含糊着就过去了。
沈芸故意没听清楚,“编号多少?”
乾琅黑着脸没好气地咬牙吐出一个数字,“250!你耳朵聋了吗?这都听不出来!”
沈芸一下子笑了出来,“现在听出来了,250嘛。”
乾琅,“……”
他就知道沈芸会嘲笑他,才一直不好意思跟沈芸说。
沈芸催促,“你继续说啊。”
乾琅不高兴地继续道,“我任务只有三个,第一,在我管辖的世界寻找我的有缘人,哦,就是你们说的男女主,给他们机缘,帮助推动剧情。”
沈芸恍然大悟,“哦,Npc。”
乾琅脸更黑了,但他无法反驳。
他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道,“第二,守好登天门,避免每个世界出现混乱。”
沈芸道,“看大门的。”
乾琅道,“第三,则是维持世界正常运转,避免崩塌。”
沈芸道,“保安。”
乾琅忍无可忍,攥着拳抬起头对上沈芸的目光。
最后,他窝囊地咬着牙回答,“你说的对。”
他敢说沈芸说的不对吗?
沈芸不得削他?
乾琅默默地生气,又默默地忍气,继续道,“但我没想到,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场意外,我失忆了。”
“我之后就变成了乾琅,还和季少秋结为好友,一起创办魔界,又许诺一起找办法打开登天门飞升。”
“幸好,我最后恢复了记忆,但那时候,这个世界的剧情都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生了蝴蝶效应,完全崩了……”
沈芸,“……”
所以这个世界的崩塌始作俑者是因为乾琅?
如果没有乾琅,说不定这个世界还是会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
难怪她拼了命也拉不回来这破剧情,是乾琅在拖后腿?
沈芸望着乾琅的眼神都带着哀怨。
乾琅被沈芸看得头皮发麻,企图证明他努力过,小小声道,“我重启了世界,不过也无济于事,世界还是崩。”
“我真没办法。”
“按照我们时空局的规定,我们工作人员又不能过多插手世界的运转。”
“我就用光脑计算了一下,光脑告诉我,只要我被季少秋封印,几十年以后就有个有缘人来救我,这位有缘人还会阻止季少秋开登天门。”
“所以……”
说到这里,乾琅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芸。
沈芸,“……”
难怪乾琅死皮赖脸都要跟着她。
原来就为了让她当苦力。
早知道她就不去上山顶了,这样她就不会救乾琅,也没有接下来的这些麻烦事。
沈芸心里再度忍不住默默感慨。
好奇心害死猫啊。
沈芸露出无比后悔的表情。
乾琅知道沈芸是后悔救了他,身为时空局编号250的优秀工作人员脸有些挂不住了,他立马强行挽尊,“我之所以现在如此没用,并不是我真的没用,只是因为世界规则束缚着我,只要事情结束了,我就恢复力量了,到时候我肯定能实现你的愿望。”
沈芸压根不想听乾琅画饼。
毕竟她要是信乾琅,她得靠吃饼吃成个胖子。
临走前,乾琅问了沈芸一句,“对了,接下来你想要季少秋怎么样?”
沈芸慢条斯理道,“虽然是幻境,但做出选择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不是我想要季少秋怎么样,而是他想怎么样。”
只要季少秋做出好的选择,说不定也能在幻境里过的不错。
毕竟季少秋过的是好是坏对沈芸影响并不大。
季少秋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幻境里就好。
接下来,季少秋按部就班地工作,又熬了几年,他和一个女孩成家生子了。
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可他还是改不掉骨子里自私的性格。
他好高骛远,又没有本事,他每天跟妻女畅谈着他以前的威风事迹。
他还是一样的工作。
可他再怎么努力,他赚的钱也买不起一个小小的房子。
他开始酗酒、抽烟、打牌,光着膀子在大排档跟朋友侃大山。
他跟普通中年男人一样秃成地中海,啤酒肚也出来了。
他染上了赌博。
在赌桌上,他似乎才找回曾经当魔尊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点感觉。
他妻子实在忍受不了,跟他离婚,带着孩子去外地了。
季少秋又变回了一个人的生活。
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去了五十年。
季少秋瘫痪在床,孤苦无依,镜子里的他白发苍苍,长满皱纹,已经变成一个糟老头。
他回想着昔日的自己如何威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假如他那一天没有推开那扇门,或许他就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看着床头正在往下漏最后一点沙的沙漏,季少秋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也在失焦。
他想,这种痛苦终于要结束了……
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季少秋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下一秒,一抹曼妙的倩影缓缓闯入他的视线。
明明过去五十年,可女人还是那么美。
蓬松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前,她穿着一身祖母绿的合身旗袍,眉眼清丽,瞧不见一点岁月的痕迹。
她优雅地踩着细高跟走到季少秋床边,垂眸望着脸上长满老年斑、满头白发的季少秋。
季少秋老了是这样吗?
季少秋比她想象中还要来的脆弱呢。
看见那么年轻的沈芸,季少秋竟然察觉不出半点不对劲,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也没所谓了。
他就要死了……
沈芸懒洋洋地看了床头即将落下最后几粒沙的沙漏一眼,轻笑一声,她弯下身,当着季少秋的面将沙漏拿起,最后,将沙漏反过来,重新放回桌上。
她淡淡道。
“季少秋,你的痛苦还没有结束。”
季少秋瞪大了眼睛,他奋力想要起身挣扎,但他竟然使不出半点力气,最后只能像条死鱼一样躺在了床上,看着床头的沙漏,重新一点一点地往下掉了起来。
宛如他的时间……又重新倒转……
于是,季少秋一睁开眼,炙热的太阳洒在后背上,火辣辣的,后背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瘙痒感让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挠。
但他一低头,只看到被磨得满是血泡的手。
季少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急促,抬起头,嘈杂而尘土飞扬的工地映入眼帘。
季少秋心咯噔一声,脑门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掉,落在他手上,咸咸的汗水浸在他手心破掉的血泡上,疼得他呼吸都在发颤。
季少秋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工地那,背影如枯枝一般萧条而寂寥,心里竟生出无穷无尽的绝望。
他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