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的面容在火光中如同冰雕玉琢，眉目间流转着不似凡尘的冷辉。那些只在苏北神像面前听过她名号的暴徒们，此刻竟不自觉地膝盖发软——能将一柄金刀徒手钉入石壁的，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只有天璇看得更真切。
她步履间那股熟悉的韵律，轻功的速度和身法......这些细节都在告诉他：她的记忆和武功如今都已经和仁心差不多了。
他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往上翘了翘，那一双修长的手紧紧地按在了剑柄上。
苍雪不紧不慢地走到“照雪刀”的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将那把匕首从石墙中拔出来，在衣袖上轻轻擦拭几下，收回到刀鞘中。
天璇的目光落在刀柄上，接触到“照雪刀”几个字，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过来，他看了看苍雪的脸，忽然觉得心脏像是突然被冰锥贯穿。他终于明白为何苍雪回到桃浪后总是贴身带着一只粗金镯子，有意无意地拿出来摩挲着它。
这一刻仿佛天地都静止了。
天璇感觉有冰冷的液体顺着脊椎流淌，不是血，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他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人灌进了一整壶滚烫的雪水，灼烧感从胸口蔓延至舌尖，却又在唇齿间凝结成冰。
他应该为她高兴的。
晚照待她很好。可这个念头只让那股苦涩更加汹涌。
天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他上前挡在苍雪与暴徒之间，剑尖斜指地面，姿态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神从未存在：“不得对院长大人无礼。”那声音，冷得吓人。
苍雪素手轻抬，指向窗外。月光下，黑压压的鹰卫铁甲森然，每一副面甲下都透出冰冷的杀意。“你们不必以为雪境官府无人。圣上早已将鹰卫队亲自拨出来。”
杨易易紧握银鞭：“冒犯苍雪大人者，死！”
所有闹事的暴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鹰卫队是雪境装备最精良，最善战的一支队伍。从前销声匿迹了许久，连桃浪守城也不曾调出来，没想到此时竟出现在这里。
而这群兵士的将领站在苍雪的身后，一言不发，显然是在听苍雪的号令。
“这些米面你们带走。”杨易易银鞭一转，“但若你们再敢来犯——”话未说完，暴徒们已经连忙扛着药坊中的几袋子米面做鸟兽散。
苍雪上前，扶住天璇在一旁坐下：“你身上还没有完全康复，切莫牵动了心脉。”她忽然抓住天璇的手，指尖搭在他腕间。天璇下意识要抽手，却见她眉头微蹙，只好任由那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跳动的血脉上。苍雪听了一阵脉息，轻声道，“不如让秦川先送你回悲鸣寺，我们这边很快清理清楚了就回去。”
心中的苦涩又慢慢浮上来，天璇摇头：“我不要紧。”
“院长大人！”诗魄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来是诗魄长老在温夜的护送下赶了过来，杨易易的军队闻声为诗魄让开了一条路。
诗魄人还没有完全进门，就大声说道：“桃浪的火药几乎没有了，如果要有足够的燃料燃烧龙渊，只能去菊序城那边运红泥上寒山。不如院长大人先回寒山，我带器师们回去无夜宫。”
“什么？”诗尾有些意外，“诗魄大人你一个人，怎么回去？那里还有那么多地下人，万一他们把你杀了怎么办？”
苍雪也摇摇头：“地下部落的人往北迁徙的时候遭到了蜜合的屠杀。现如今，他们所有人对地表人充满了敌意，即便你们找到他们，恐怕也没有用。”
温夜在一旁道：“诗魄大人，不如我带护卫护送你去。”
“倒是不如我和你们一起回无夜宫。”苍雪突然打断。她望向北方，眼中似有雪原起伏：“阿照是地下人的王，若他能带所有地下人一起运送红泥上寒山，再好不过。”
满室俱寂。天璇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诗魄点头：“这个方法不错。不知阿照他们还在不在菊序城？”
苍雪低头沉吟道：“如今我们分别也有了几个月，我也说不准他们会在哪里。”
“若到了无夜宫……”诗魄捻着胡须，“红泥挖上来，要怎么保存，怎么运输，还有从无夜宫怎么走寒山密道运过去，这些都需要我细细研究。”
温夜道：“如此一来，我便护送院长大人和诗魄长老一路过去。”
苍雪正要颔首，天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们都去菊序，寒山那边怎么办？难民都在往北走，之前李沐光已经派了军队上山，若他抢先进了寒山，恐怕还有一场乱。”
苍雪看着天璇：“所以天璇长老，我需要你带人先回寒山。”
天璇怔愣了一下。
苍雪看着他，眼中泛着柔光：“我需要你回寒山。寒山的难民需要安置，物品资源需要调配，许多事情都需要有一个能力卓群的人前去坐镇。”她顿了顿，忽然换成仁心的语气，“阿华，你学有所成，书院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天璇的眼尾泛起薄红：“你……一个人去无夜宫，我不放心。”说着，又咳嗽起来。
温夜道：“天璇长老你放心，院长大人有我们。”
苍雪看了一眼温夜和杨易易：“就让温夜大人带寒山护卫送你回寒山，小杨将军和鹰卫队随我们去无夜宫。”
忽然，一直站在温夜身边寡言少语的风境忽然道：“院长大人身边怎么能都是雪境的人？万一起了异心，如何是好？我愿誓死护送院长大人！”
杨易易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我祖祖辈辈供奉苏北真神，若对院长大人有异心，我不得好死！”
苍雪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杨易易麾下仅剩数百人，而寒山护卫尚有数万之众……她心念电转，唤道：“秦川。”
秦川出列，单膝跪地：“属下在。”
其实交接大典一事苍雪对护卫里的人早就起了疑心，只是后来难民涌入悲鸣寺，一切线索断了，早就无从查起。但秦川是晚照的兄弟，从当初下寒山便跟着她，她对秦川最为放心。于是她对秦川说道：“秦川，寒山护卫我带百人足矣，你带剩下的所有护卫送天璇长老回寒山，安排难民的安置事宜。”
秦川肃然领命：“是。”
“温夜大人、诗魄大人。”
“属下在。”二人同时应答。
“你们点人随我去无夜宫，其余部众的都随天璇长老回寒山。”
“是。”
温夜是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便看出了苍雪的用意。
此时温夜走到秦川面前，将护卫首座长老令拿出来交给秦川。护卫长老令温夜一直贴身带着，从未曾交给任何其他人。
倒是秦川接过“长老令”，大为惊讶：“温夜大人，这是……？”
“寒山护卫中暗流涌动，交接典礼上的大乱我难辞其咎。”温夜道，“可如今时局混乱，来不及彻底清查。院长大人信任你，我也将这令牌交给你，见此令如见我，务必护天璇长老周全，守寒山太平。”
秦川讶然，看了看温夜，又看了看苍雪，郑重接过令牌，贴身收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