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的躯体深处。
越本应沉眠的意识,再一次被外界过于汹涌澎湃的“噪音”扰动,从沉睡的深海中极不情愿地浮起。
……又来了。
越的意识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耐。
这个名为秦晔的信徒,其精神波动总是如此剧烈而混乱,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毫无规律的风暴。
以往,祂只是偶尔捕捉到几个清晰的念头碎片,有些古怪,却也懒得深究,
只等这风暴自行平息,祂便可继续沉睡。
但这一次,那风暴的核心,聚焦在一个……让越感到些许陌生的概念上。
祂感受到一种混合了极度渴望、羞耻、犹豫与某种……创造欲的复杂情绪。
无数纷乱的念头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通过那无形的信仰纽带,折射到越的感知中:
“……加上……”
“……像人一样……”
“……亵渎……但……”
“……只属于我的……完整……”
这次的情绪噪音中包含的欲望更加具体,更加……指向这具躯壳本身。
这个凡人,似乎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凝视和装扮,他在思考如何进一步“改造”这具躯体?
为了所谓的“完整”?
还是为了满足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属于短暂生命的奇怪癖好?
越的“视线”无声地投向秦晔。
祂看到他的信徒正站在那尊树化玉躯壳前,手里没有拿任何工具,
只是眼神飘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目光时而狂热地扫过躯干的某些区域,
时而又因内心的挣扎而迅速移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祂依然无法完全理解这些复杂情感的纠葛。
为何这个凡人一边恐惧着“亵渎”,一边又无法抑制那“塑造”的冲动?
一个形态的增减怎么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内心冲突?
但这一次,越没有立刻收回感知,沉回睡眠。
祂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一个超然的旁观者,
审视着这个唯一能与自己产生联结的渺小生命,
是如何在他自己编织的信仰、欲望与创造的蛛网中,徒劳而激烈地挣扎。
………
秦晔锁上了工作室的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粘稠气息。
他站在工作台前,面前铺开了新的设计图纸。
这一次,他没有先去翻阅任何神话资料或艺术图册,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
那种地方……参考别人的影像、作品或模型,会很奇怪吧……
那会引入陌生的、不纯粹的气息,玷污这份只属于他与神明之间的……隐秘创造。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
镜中的青年眼神闪烁,带着一种做贼心虚般的慌乱,却又燃烧着某种异样的火光。
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过自己。
褪下衣物,冰冷的空气接触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站在镜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研究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视角,苛刻地审视着自身的构造。
每一处线条,每一分比例,都成了他分析和描摹的对象。
这是一种极其割裂的体验:
理性在分析结构、比例、形状与线条,而情感却在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羞耻与……一种隐秘的兴奋。
亵渎?
是的,这无疑是亵渎。
将属于凡俗自身的、隐秘的部分,作为蓝本,去塑造至高无上的神明……
这种行为的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悖逆的快感。
他是在用自己的形态,去“污染”神性的纯粹,将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烙印在神只的躯体之上。
这想法让他心跳如鼓,血液加速流动,一种混合着罪恶与极致兴奋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
“不,神明应该与众不同……”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眼神狂热。
仅仅是复制凡人,怎么够?
神明的形态,理应更完美,更超越想象,更……具备非人的、令人敬畏乃至战栗的美感。
在后续的设计中,他摒弃了纯粹的写实,尝试了多种不同的形态。
每一次落笔,每一次在脑中构思,都伴随着那种负罪与刺激交织的快感。
不同尺寸,不同形态,不同材质,有的更接近古典雕塑的理想化风格,充满力量与美感;
有的则加入了他某些更为离奇、近乎幻想的构思,试图追求一种超脱生物范畴的神异感。
这些玉石雕刻的部件被整齐地排列在绒布上,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是一系列等待被挑选的、禁忌的圣器。
那些混乱的、饱含着羞耻、兴奋、创造欲与亵渎感的念头,持续不断地涌入那尊树化玉人偶的意识深处。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持续不断地“污染”着祂原本绝对平静的灵识。
祂“看”到秦晔在镜前的自我审视,感知到那汹涌的、名为“刺激”的情绪浪潮。
起初,是纯粹的困惑。
但渐渐地,在这种持续不断的、高强度的情绪噪音灌输下,某种极其微妙的潜移默化产生了。
越开始“理解”并“适应”这种凡俗的、炽热的、带着欲望色彩的情绪。
祂虽然依旧无法完全共情,但至少“认识”了它们。
那些“设计”与“构思”本身,作为一种信息,被接收了。
祂的信徒,似乎十分渴望那些幻想中的东西?
月光如水银般透过纱帘,为工作室中央的雕像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
秦晔伏在工作台上沉沉睡去,呼吸逐渐均匀。
梦中,他站在那尊完美的树化玉雕像前。
与现实中不同的是,雕像此刻完整无缺,拥有着他曾在图纸上精心描绘、却未曾真正赋予的形态。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墨玉眼眸在梦中仿佛有了焦点,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越的意识再次被一股混乱而炽烈的精神浪潮扰醒。
好吵……
祂被动地感知着秦晔梦中那些模糊却激烈的感官碎片与祈求般的心念。
那些纷乱的念头碎片,不再是关于雕刻技法的纠结,或是对神性的抽象思考,而是演变成了某种……
关于肢体纠缠与温度交换的、极其具象化的想象。
在越模糊的认知里,信徒的祈求应当是风调雨顺、部落强盛、或是力量与智慧。
而秦晔这些翻来覆去、带着羞耻与兴奋的“画面”,有些超出了祂的理解范畴。
这个唯一的、古怪的、贡献了完美躯壳的信徒,其“祈求”虽然奇怪,但那份渴望的情绪却无比真实和强烈。
……不明白。
这种形式的“祈求”意义何在?
类似繁衍的行为,却无法起到繁衍的作用。
能带来力量的增强,还是寿命的延长?似乎都不能。
……但,可以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