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尚未大亮,毓庆宫正殿便已是灯火通明,
石蕴容一夜浅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但神色却异常清醒,甚至透着一股如临大敌般的凝重,
她早早梳洗妥当,换上符合身份的杏黄色常服,
头戴点翠钿子,妆容也精致得一丝不苟,
“去把宝珠和弘昭抱来,动作轻些,别惊着他们。”
“是。”
眨眼功夫,乳母嬷嬷们便小心翼翼地将还在酣睡的龙凤胎抱了过来,
八个月大的孩子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都很不情愿,
宝珠蹙着小眉头,哼哼唧唧地扭动身子,
弘昭更是直接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花。
“乖,宝珠乖,弘昭醒醒。”
石蕴容声音放得极柔,示意乳母给孩子们擦脸醒神,
她今日特意选了最鲜亮、最显气色的大红缂丝团福纹小棉袄,
料子是内务府新进的,柔软厚实,颜色正红,
衬得两个孩子肤白如玉,如同年画上的福娃娃。
给弘昭穿衣服还算顺利,小家伙迷迷糊糊还算配合。
轮到宝珠时,麻烦便来了,
这丫头虽小,却一向极其不喜欢被束缚,
小胳膊小腿不停地蹬踹,嬷嬷刚给她套上一只袖子,她另一只手就灵活地把盘扣扯开了,
反复几次,负责穿戴的嬷嬷急出了一头汗。
石蕴容看得心急,亲自上前,柔声哄着:
“宝珠最乖了,穿上漂亮衣服去见皇玛法,皇玛法会给宝珠好多好多亮晶晶的宝贝。”
她一边用语言诱惑,一边手法娴熟地迅速将衣服套好,系紧盘扣,任凭她如何扭动也不松手,
宝珠挣扎无果,小嘴一瘪,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就在这时,福月捧着锦盒快步进来,
里面正是康熙去年龙凤胎出生时赏赐那对金镶玉长命百岁项圈,
项圈做工极其精致,赤金为底,镶嵌着温润无瑕的白玉,
下面坠着几个小巧的金铃铛,一动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石蕴容拿起项圈,先给宝珠戴上,
宝珠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亮闪闪、叮当作响的东西吸引了,破涕为笑,伸手就要抓。
石蕴容顾不上松口气,连忙避开,耐心道:
“这个不能玩,乖乖戴好。”
她小心地绕过宝珠的脖颈,扣上搭扣,
没想到,项圈刚戴上,宝珠就觉得脖子不舒服,
小手不停地去抓挠那冰冷的金饰,小身子往后仰,试图摆脱。
石蕴容只能命人按住她的小手,
却又怕项圈太紧勒着她,仔细调整松紧,
一番折腾,额角都沁出了细汗。
给弘昭戴时,他倒是不抓,
却对下面坠着的小铃铛产生了浓厚兴趣,
低头就要用没牙的嘴去啃,口水瞬间沾湿了金铃。
石蕴容连忙命乳母拿出干净的软帕擦拭……
好一番折腾后,终于将两个孩子都穿戴整齐,
石蕴容退后两步,仔细端详,
大红衣裳衬得两个孩子唇红齿白,金玉项圈更添贵气,看起来确实喜庆又尊贵,
就在她觉得万无一失,准备出发时,宝珠不知怎么扭动了一下,
一只脚上的小巧虎头鞋被她蹬掉了,
“快!鞋!”
石蕴容心头一跳,连忙催促,
嬷嬷手忙脚乱地捡起鞋子,重新给宝珠穿好,
这次系带子时特意多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忙乱过后,不仅石蕴容,连带着乳母嬷嬷和宫女们都紧张得后背沁汗,
石蕴容深吸一口气,最后再次上下打量了孩子们一遍,确认从头到脚再无一丝纰漏,
这才直起身,对李嬷嬷等人点了点头,
“好了,走吧。”
乾清宫东暖阁内,
早朝的肃穆气氛已然散去,
康熙端坐在紫檀木雕龙宝座上,手边是一盏刚奉上的热茶,
神色比在朝堂上温和许多,
下方,诸位阿哥分列两排,宫女太监们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
胤礽坐在左首,姿态沉稳,端着茶盏,
目光却不时扫向门口,显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下首是三贝勒胤祉,正与隔着一个座位的五贝勒胤祺低声交谈着近日的诗文。
右侧首座是新晋的直郡王胤禔,
他意气风发,声音也最为洪亮,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对康熙道:
“皇阿玛,儿子可是许久未见宝珠和弘昭这两个小侄儿了,听说长得极好,今日可要好好瞧瞧。”
他这话看似寻常,却隐隐带着身为长兄、又新立军功的优越感。
坐在他下首的四贝子胤禛,闻言只是默默端起茶杯,
眼帘低垂,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茶叶有无限趣味,
兄弟们都已封爵,自己这个序齿靠前的却还不如后面的兄弟,只得了个贝子,心中五味杂陈,更不愿多言。
老十却没那么多心思,他嗓门不小,接过话头,带着点憨直的热情:
“可不是嘛,九哥,你还记得不?上次见宝珠,她还冲我笑呢!弘昭那小子,看着瘦,劲儿可不小!”
他说着,捅了捅身旁的老九胤禟。
老九今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精明惯了,总觉得皇阿玛突然召见龙凤胎没那么简单,
被老十一捅,回过神,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笑容,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听说宝珠丫头机灵得很,弘昭也敦实,想必更招人喜欢了。”
坐在他对面的老八胤禩,脸上依旧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那日封爵的难堪从未发生,
他轻轻吹了吹茶沫,语气温和地接话:
“九弟说的是,太子爷和太子妃将孩子们教养得极好,听说宝珠格格眉眼像太子妃,弘昭阿哥则酷似太子爷小时候,想必皇阿玛见了定然欢喜。”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恭维了太子夫妇,又迎合了康熙的期待,
仿佛全然忘却了自己爵位落后之事。
七贝勒胤佑性子相对平和,也跟着点头附和。
暖阁内一时充满了看似兄友弟恭、和睦融洽的气氛。
然而,在这笑语之下,
是直郡王隐晦的炫耀,是三阿哥谨慎的附和,
是四阿哥沉默的失意,是八阿哥完美的掩饰,
是九阿哥精明的观察,是十阿哥纯粹的期待,
也是胤礽深藏的不安。
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那对尚未到来的龙凤胎,仿佛他们只是期待见到可爱的侄儿侄女,
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对婴儿的出现,在这特殊的时刻,牵动的是毓庆宫的神经,
也折射着他们各自在皇父心中的分量与未来的走向。
康熙高踞座上,含笑听着儿子们的交谈,
目光深邃,谁也看不透他此刻真正在想些什么,
只是偶尔将目光投向殿门方向,仿佛在等待着那对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