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被无形的手悄然拨快,窗外的景色从夏末的浓绿转为初秋的微黄。
雨宫白出院的日子,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末午后到来。
现在的长崎素世早已通过对母亲行程的旁敲侧击知晓了他归家的确切时间。
当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传来时,她正“恰好”在客厅插一束新买的向日葵,暖黄的色调与秋日午后的阳光相得益彰。
同时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恰到好处惊讶与温柔欣喜的笑容,目光落在门口那个略显清瘦,但气色比住院时好了许多的少年身上。
“白?你回来啦!”
她放下剪刀,快步迎上去,语气轻快,仿佛他不过是出门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旅行
“身体都好了吗?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些你爱吃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左臂那空荡荡的袖管,瞳孔还是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但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只有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那其中,有心痛,但更多的是某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确认,以及更深处的,庆幸他回来了”的扭曲满足。
雨宫白在门口顿了一下,似乎不太适应这份过度的“欢迎”。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疏离的浅笑:
“嗯,回来了。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他避开她伸过来似乎想接外套的手,自己弯腰换鞋,动作因为身体的平衡尚未完全恢复而略显迟缓。
“出了院就好,之前可担心死我了。”
长崎素世顺势收回手,语气依旧温柔,带着试探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这么严重?妈妈也不肯详细告诉我。”
“嗯……”
雨宫白换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什么,就是一次……不太走运的意外。已经处理好了,细节就别问了,素世。”
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眼神温和,却带着一道清晰的屏障,阻止了任何进一步的探究。
“又是这样。”
“用“意外”和“别问了”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若是以前,长崎素世或许会感到失落以及委屈,但此刻,知晓部分“真相”的她,心中泛起的更多是一种冰冷的嘲讽和一种扭曲的“了然”。
他还在瞒着她,和那些人一起。
但这没关系,她想,反正他回来了,回到了“她的”空间。
那些外面的人,那些所谓的“队友”和“意外”,终究会被隔绝在这扇门外。
“这样啊……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笑容无懈可击
“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快去休息吧,你的房间我一直有打扫。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日子,仿佛真的就此滑回了某种“平常”的轨道。
出院后的日子,表面上确实恢复了往昔的节奏。
雨宫白重新回到学校,虽然因为手臂的原因暂时无法参与乐队的活动,但学业和日常起居似乎都在慢慢恢复。
Ave mujica 的活动因为主创的伤情而宣布解散,网络上关于他们的讨论热度也逐渐被新的潮流取代。
长崎素世那颗因嫉妒与恐慌而剧烈扭曲的心,在这份看似回归的平静假象下,竟也奇异地逐渐沉淀下来,不再终日被烈火灼烧,而是凝结成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形态
一种近乎病态的、对“日常”的掌控与扮演。
她不再仅仅是“同居人”,而是自顾自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一个自我设定的角色中:“妻子”。
持家变得愈发精细,每一处角落都整洁得近乎偏执。
贤惠体贴到无微不至,雨宫白的饮食起居、衣物整理,甚至他偶尔流露的情绪波动,都成了她悉心“照料”与“观察”的对象。
她用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方式,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试图用日常的惯性、用被照顾的舒适感,编织成一张柔软却坚韧的网,将他牢牢地“拴”在这个由她主导的“家”里。
“拥有同居的身份,近水楼台,潜移默化……”
“胜利,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她如此确信着,沉溺在这种自我赋予的角色与日渐增长的掌控感中。
乐队那边,椎名立希偶尔的询问被她用更娴熟的谎言带过。
丰川祥子似乎也恢复了往常的距离感。
若叶睦似乎也恢复到了平时木偶般的模样。
至于医院里那些让她嫉恨的面孔……千早爱音、佑天寺若麦、八幡海玲,乃至那个“不自量力”表白被拒的三角初华
在她看来,都已是过去的败将,不足为虑。
她们终究会被雨宫白以各种理由推开。
而自己,却稳坐“家中”,享受着每日相对的“特权”。
这一幕幕,都被幽灵素世清晰地看在眼里。
她漂浮在“自己”身侧,看着她温柔地为雨宫白布菜,看着他略显疏离却礼貌地道谢,看着她深夜独自在厨房擦拭早已光洁如新的灶台,眼神空洞而偏执。
“沉溺在自我编织的幻梦里啊……”
幽灵素世无奈地摇头,透明的身影仿佛也染上了一丝疲惫。
“以为扮演好‘贤妻’的角色,就能真正占据他的心吗?”
“这种平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然而,更令幽灵素世在意的是另一个细节。
她注意到,现实中的长崎素世,开始有意识地将其乐队演出、活动乃至其他来源的收入,逐渐兑换成现金。
面额不一的纸币被她藏匿在卧室床板下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
这个行为与她平日里电子支付,账目清晰的习惯截然不同,充满了刻意的隐秘与筹划感。
幽灵素世飘到床边,看着“自己”又一次蹲下身,警惕地确认四周无人后,小心地挪开一块松动的地板,将一沓崭新的纸币放入那个日益饱满的隐藏空间,然后仔细复原,不留痕迹。
“现金……不通过银行流水,难以追踪……”
幽灵素世的眉头深深蹙起,透明的手指划过那叠纸币,却只能穿透虚无。
““我”……究竟在谋划什么?需要用到大量不受监控的现金?”
“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还是……为了实施某个不愿留下任何电子痕迹的“计划”?”
只可惜,沉浸在自我构建的“同居幸福”幻梦中的,现实的长崎素世,并无法解答幽灵心中那日益深重的不安与疑问。
她依旧每日精心扮演着角色,细心打理着这个她视为“家”和“战场”的空间,床底下的现金在不知不觉中又厚了很多。
时光如同指间沙,在表面的安宁与暗地的筹划中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毕业的季节已然到来。
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感伤与对未来的憧憬,但长崎素世心中却只有对“家”的固守和对“未来”的偏执规划。
毕业对她而言,不过是意味着她和雨宫白可以更“理所当然”地延续现在的生活,甚至……更进一步。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精心计算着时间,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食材,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的微笑。
她计划着今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小小地庆祝一下毕业,也为似乎渐渐“习惯”了她存在的雨宫白,营造更多“家”的温馨感。
她甚至想象着他可能会露出的,比平时更柔和一些的表情。
钥匙转动,家门打开。她一边弯腰换鞋,一边用轻快的声音朝屋内说道:
“我回来了哦,白。今天买了你喜欢的……”
话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脸上那抹温柔满足的笑容,如同遭遇寒流的春花,瞬间僵住、碎裂。
目光所及,玄关不远处,客厅的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和行李袋。
那些箱子很眼熟,正是雨宫白之前住院时用过,后来一直放在储物间的。
青菜从她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新鲜的叶子散落开来。
对此,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瞳孔因巨大的震惊和骤然袭来的恐慌而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那些行李。
“唉……??”
一个单音节的疑问,干涩地从她喉咙里挤出。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所有血液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股自从雨宫白出院后就一直被她强行压抑、用虚假平静掩盖的不安感,如同休眠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将她吞没!
就在她僵在原地,几乎无法思考的当口,雨宫白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他擦着额头上细微的汗珠走了出来,似乎刚刚完成最后的收拾。
看到站在玄关、脸色惨白、脚下散落着青菜的长崎素世,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笑容。
“啊,是素世回来了啊。”
“……这、这是……什么情况???”
长崎素世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强迫自己移开钉在行李箱上的视线,看向雨宫白的脸,试图从他眼中寻找一丝玩笑或误会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平静的,甚至带着些许“终于来了”的释然。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避开地上的污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收、收拾这些的话……我、我也可以帮你的。”
她语无伦次地说,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惊惶
“是要……暂时存放起来吗?还是……乐队有集体活动?要去……很久吗?”
她拼命寻找着一切合理的,不至于让她瞬间崩溃的解释,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然而,雨宫白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清晰而平稳地,说出了那句彻底击碎她所有幻想的宣告:
“啊,不用麻烦了。因为……”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但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
“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了。”
“唉——???”
长崎素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被人当胸重重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瞪大的眼睛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期冀、所有的扭曲信念,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法置信的震惊和……灭顶的绝望。
“搬……出去?”
“他要……离开这个“家”?”
“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