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灰转世的妖族村落,陆云许化作寻常旅人模样,青衫布衣,背着简单的行囊,行走在凡间的官道上。
近日南方遭了洪涝,田地被淹,粮价跟着疯涨,沿途村镇的粮站门口都排起了长龙,队伍里不时传来百姓因购粮太贵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句无力的抱怨,听得人心头发沉。
转过街角,一家挂着“宁记粮站”木牌的铺子却格外不同,门前队伍排得整齐,没有哄抢喧闹,只有粮站老板温和的声音,一遍遍安抚着焦灼的众人。
陆云许驻足在巷口望去,粮站柜台后站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一身粗布短褂浆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双手布满了常年搬粮留下的厚茧,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米糠。
他眉眼间透着股熟悉的方正之气,正对着围上来的几个粮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涝灾里百姓日子苦,我这粮站是开给乡亲们的,不是用来发财的。一斤米三文钱,少一分我不卖,多一文我也不收,就这个价,管够!”
对面领头的粮商急得直跳脚,手指着外面的行情牌,声音都变了调:
“宁老板,你疯了不成?现在市价都涨到八文一斤了!你这么卖,不仅半分利都赚不到,还要倒贴本钱!图什么啊?”
汉子缓缓抬眼,目光清正如昔,那股刻在神魂里的正气,正是宁无尘的转世。
他没半分犹豫,沉声道:
“我开粮站是为了让大家有饭吃,不是为了囤粮居奇赚黑心钱。要是连我都跟着涨价,那些受灾断粮的人家,难道要等着饿死?”
陆云许站在人群外,湛蓝眼眸中泛起淡淡的暖意。
他认不出这汉子的容貌,毕竟轮回已改,形貌全非,却能清晰感知到那股深入骨髓的正气——
与当年宁无尘手持玄铁枪横扫六国、守护北凉百姓时的气息,如出一辙,分毫未变。
即便转世为凡人,失去了一身修为,这份“为生立命、为众守粮”的初心,依旧在他血脉里流淌,从未褪色。
他静静看着,看宁无尘亲自搬起沉重的粮袋,动作麻利却不敷衍;
看他给排队的老人、孩子多添半勺米,笑着说“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看他面对粮商的威逼利诱,哪怕被放话“以后别想在粮行立足”,也依旧挺直腰杆,半点不松口;
看他在泛黄的账本上,一笔一划写下“平价售粮,分文未多取”的记录,字迹端正,像他的人一样踏实。
陆云许指尖不自觉凝聚起一缕淡淡的金光——
那是从世界之卵中提炼出的纯粹天道本源,不含任何掌控之力,只有最纯粹的滋养与护佑功效。
日头偏西,排队的百姓渐渐散去,陆云许走上前,装作购粮的旅人,递过三十文铜钱:
“老板,买十斤米。”
宁无尘接过铜钱,数都没数就塞进腰间的布囊,转身麻利地舀米称重,称杆打得高高的,又额外从旁边的竹筐里抓了一把杂粮,添进粮袋:
“最近天湿,米容易坏,杂粮耐存,带回家和米掺着煮,能省些粮食,也顶饿。”
陆云许接过粮袋的瞬间,指尖的天道本源如一缕细不可察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渗入宁无尘体内,顺着他的经脉流转,最终融入神魂深处。
宁无尘只觉得浑身一暖,像是晒了场冬日里最舒服的太阳,连日来搬粮的疲惫瞬间消散,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他毫不在意,只当是歇了口气的缘故,笑着摆手:
“慢走啊乡亲,要是家里不够吃,随时再来,我这儿只要有粮,就不会让你饿着。”
陆云许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离去之际,有个店里的女伙计吸引了陆云许的注意,陆云许一眼看出,那女子是和宁无尘一起转世的谢归雁。
随后陆云许离开了,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他太了解宁无尘的性子,哪怕是转世了,若知晓是故人相助,定会坚决推辞。
这份本源之力,不过是对他坚守正气的一份馈赠,让他在凡间的日子能少些波折,多些顺遂。
此后几日,宁记粮站的怪事渐渐在镇上传开:
别家粮站的米要么受潮发霉,要么被老鼠啃咬,损耗极大,唯有宁记的米始终饱满干燥,半点问题没有;
之前放话要捣乱的粮商,雇了些地痞流氓来闹事,刚到粮站门口就被巡逻的官差撞见,一问才知是官差恰好路过巡查;
更奇的是,宁无尘多年的老寒腿,这些日子竟在不知不觉中好了,以前阴雨天疼得直咧嘴,现在搬起百斤的粮袋,比年轻时还利索。
宁无尘只当是自己心善有好报,依旧每日天不亮就开门,平价售粮,闲暇时还会带着工具,帮那些房屋被洪水冲坏的百姓修补房屋。
他从没想过这是有人暗中护佑,只觉得日子虽苦点,却过得踏实。
他不知道,某个清晨他开门时,巷口曾站着一道青衫身影,蓝眸中带着欣慰的笑意,静静看着他忙碌的模样,而后化作一缕清风,悄然离去。
陆云许站在远处的山岗上,望着粮站门口来来往往的百姓,看着宁无尘忙前忙后的身影,心中彻底释然。
从宁无尘到兰天、蓉忆情,从玄冥真人到阿灰,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守护苍生的人,无论转世为何种身份,无论是否拥有修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坚守本心,守护着身边的人,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而他所做的,不过是为这些温暖的坚守,添上一份微不足道的护佑,让这份初心能更好地延续下去。
星陨湖的方向已近在眼前,天际的星辰开始闪烁起温润的光芒,仿佛在静静迎接他的到来。
陆云许整理了一下衣袍上的尘土,脚步轻快了几分——
奔波万载,心愿渐了,是真的有些想念璃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