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率军北征的旌旗消失在官道尽头,那震天的马蹄声与号角余音也渐渐消散在风中。宁远侯府,这座恢弘的府邸,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主心骨,陷入一种异样的寂静。然而,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种新的、沉静而有力的秩序所取代。
明兰站在澄园的正厅门前,望着空荡荡的庭院,秋日的阳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老长。她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在离愁别绪中太久,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与玄甲的冷硬味道。她转身,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的常妈妈、丹橘、小桃以及一众管事嬷嬷,眼神清澈而坚定。
“侯爷为国征战,我等在后方便要守好家门,使其无后顾之忧。”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自今日起,府中诸事照旧,各司其职,不得有误。若有怠惰生事者,严惩不贷。”
她没有多言,但那份沉静的气度与清晰的指令,瞬间稳住了府中因男主离去而可能浮动的人心。下人们齐声应“是”,动作间更多了几分谨慎与恭顺。
顾廷烨离去后的日子,明兰的生活节奏并未放缓,反而更加紧凑。每日清晨,她必先去看过儿子士程。小家伙如今已能满地乱爬,咿呀学语,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明兰亲自盯着他的饮食起居,检查他的衣物是否舒适,陪着他认图、玩耍,在他懵懂的注视下,轻声讲述他父亲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她要将顾廷烨的形象,早早地、光辉地烙印在孩子的心里。
待士程睡下或由乳母、常妈妈看顾时,她便开始处理府中事务。中馈之事早已上手,如今更是驾轻就熟。她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账册、礼单、人事记录,听管事们一一回禀。田庄的收成、铺面的盈亏、各房的用度、人情往来的节礼……事无巨细,她皆了然于胸,处理起来条理分明,决断果决。
“四房前日支取的银子,说是打首饰,数额却比往常多了三成,去核对一下,若无正当缘由,下不为例。”
“五婶母娘家侄儿娶亲的贺礼,按旧例再加两成便可,不必过于丰厚,免得引人侧目。”
“庄子上送来的年货清单,仔细核对品类数目,分发给各房及府中下人的份例,务必公平,不得克扣。”
她言语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仪,让那些积年的老管事也不敢怠慢敷衍。府中上下很快便发现,这位年轻的侯夫人,看似温和,实则心中有杆明秤,眼里容不得沙子,行事既有章法,又有魄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顾廷烨这棵大树一走,一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便开始蠢蠢欲动。
先是四房、五房那边,借着年节走动、或是孩子生辰等由头,明里暗里地想多占些便宜,或是试探着想在府中安插些人手。明兰对此心知肚明,面上依旧客气周到,该给的份例一分不少,但涉及原则和人事安排,却寸步不让,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婉拒或敲打,让对方碰个软钉子,无功而返。
更需警惕的,是来自小秦氏那边的暗流。顾廷烨一走,小秦氏仿佛也“病”得轻了些,偶尔会派人送来些点心果子给士程,或是借着关心明兰操劳府务,话里话外打探消息。明兰对此一律以礼相待,送来的东西照单全收,却绝不让其近士程的身,经由严格查验后,或赏了下人,或直接处理掉。对于打探,她更是滴水不漏,只言府中一切安好,谢母亲挂心,将对方的试探轻巧地挡了回去。
这日,常妈妈面色凝重地来报,说是抓到一个在浆洗房当差的小丫鬟,鬼鬼祟祟地想将一件士程换下来的小衣裳偷偷带出府去,被守门的婆子逮个正着。
明兰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她立刻下令将那小丫鬟单独关押,严加审问,同时不动声色地加强了澄园各处的守卫,尤其是士程身边,更是增加了心腹人手,饮食衣物皆经过数道检查。
审问的结果并不出意料,小丫鬟收了一个外面赌坊混混的银子,对方只让她偷一件小公子的贴身衣物,并未言明用途。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明兰心中雪亮,这背后定然又是那见不得光的手段,或是想行巫蛊厌胜之术,或是想获取士程的生辰八字行阴毒之事。
她没有声张,只是暗中让顾廷烨留下的暗卫顺着那赌坊混混的线继续追查,同时以整顿内务为名,将府中所有仆役的背景再次梳理了一遍,清理了几个来历不明、行迹可疑之人。这番雷厉风行却又隐秘的动作,既敲山震虎,也切实地排除了隐患,让那些暗处的手暂时缩了回去。
除了应对内部的明枪暗箭,外部的交际亦不可荒废。明兰依旧定期递牌子入宫向皇后请安,言辞恭谨,姿态谦和,既表达了顾廷烨忠于王事之心,也彰显了侯府内部的安稳。与齐国公府、英国公府等交好之家的女眷往来也未曾间断,赏花、品茶、听戏,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周旋其间,既不过分热络惹眼,也不显冷淡疏离,维持着必要的人情与信息渠道。
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感到疲惫。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身边空荡荡的,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与怀中儿子平稳的呼吸声相伴。她会拿出顾廷烨出征前留下的家书,反复阅读,从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中汲取力量。她也会抚摸着自己悄然绣制、尚未完成的一件小儿骑射装,想象着父子二人日后一同习武的场景。
但所有的脆弱与思念,都只存在于这无人可见的深夜。当晨曦微露,她便会起身,梳洗整齐,以最从容镇定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继续她作为侯府主母的一天。
教养幼子,打理中馈,应对各方,明兰做得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顾廷烨羽翼下的藤蔓,而是已然成长为一棵能独自迎接风雨的乔木。侯府内外皆看得分明,即便宁远侯不在,这位盛夫人亦能将侯府支撑得稳如磐石。她的能力与手腕,在一次次的独当一面中,愈发凸显,令人不敢小觑。所有人都意识到,宁远侯府的女主人,早已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