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光景,空气中弥漫着药王谷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灵药清香。
白希鸾安静地跟在云芝身后,刚从那石室中走出,周身经络还残留着轮回针带来的阵阵撕裂般的隐痛,与灵泉温润滋养的余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感受。
她微微蹙眉,小心地调整着呼吸,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酸痛。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潮湿的青石小径,朝着居住的院落缓步走去。
然而,这份特有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弟子步履匆匆地赶来,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色,甚至来不及平复喘息,便躬身行礼,语气急促而不安。
“大长老!不好了……谷外,前段时日那些经常徘徊,形迹可疑的人又来了!这次……这次他们还与正准备回府的司将军夫人撞上了,双方似乎……起了争执!”
云芝眉头瞬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与怒意。
何方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辈,竟敢惊扰她的客人!
白希鸾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将军夫人?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她这又是赶上什么热闹了?
不及细想,云芝已冷声下令:“带路!”
她袖袍一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已然率先朝着谷口方向快步而去。
白希鸾略一迟疑,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冰凉而贴合的面具边缘,确定并无异样后,也默默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谷口处,气氛算不上融洽。
晏婉儿脸色微微发白,并非畏惧,而是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清晰的青白色,仿佛要将那柔软的布料嵌入掌心。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前那几个身着统一劲装,眼神精悍中带着戾气的男子身上……尤其是为首那人!
又是他!她绝不会认错!
正是半年前,那个跟在白安身后,手上沾满了白家人滚烫鲜血的黑衣人之一!
惊涛骇浪在她心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白安!他为了找出我,竟然真的查到了药王谷!
但这并不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白安作为白家养子,自然知晓母亲晏殊与药王谷的深厚渊源。
但令她心头警铃大作的是,她来往药王谷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与他们正面撞上……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些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出现在这里,那幕后主使白安本人呢?
是否就隐藏在不远处的暗影里,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窥伺着,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一阵后怕的寒意窜上脊背。
万幸的是!她这次存了私心,又见珩一近来在药王谷的精心调养下,气色稍有好转,便打算独自回将军府一趟。
一方面是与司焱说明情况,打算在谷中多住些时日,另一方面也是去取些珩一的换洗衣物。
因此,她并未将体弱的孩子带在身边,而是继续托付在药王谷内安养,免得短时间内来回奔波,再伤了孩子的根本。
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需要回去当面问一问司焱,关于那枚玉佩的消息,是否有了新的进展。
早在司焱的人找到那对拐走希鸾的奶娘和樵夫尸体时,她就曾急切地追问过那枚随身玉佩的下落。
那两人铤而走险拐走一个痴儿,无非是为了求财。
那枚玉佩,从父亲将龙凤胎带回白家时,就戴在那女娃的脖子上,玉质莹润通透,雕工古拙神秘,一眼便知绝非凡品,价值连城,那对黑了心肝,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可能不将其夺走。
即便他们后来遭遇山匪劫杀,落得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但后来吕副将不是查明,那附近唯有黑山寨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盘踞作恶吗?
可当司焱派人前去查探时,却发现偌大的寨子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早已干涸发黑,又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绝不相信,那些以劫掠为生,又贪婪成性的亡命之徒,会眼瞎到放过这样一枚显眼且价值不菲的玉佩!
因此,她一直让司焱动用关系,暗中顺着玉佩这条看似最明确的线索追查。
可诡异的是,无论动用多少人力物力,那枚玉佩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在任何一个当铺、黑市或者相关的销赃渠道露出过丝毫痕迹,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正是在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同最关键的信物也杳无音讯的诡异情况下,她和司焱才大胆推测,小鸾儿或许……还活着。
但一个心智不全,连自保都难的痴儿,在经历了被信任的仆役拐卖、仆役被杀、山寨匪徒莫名消失等一系列变故后,如何能安然存活下来?
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被什么人所救,或者……因某种未知的机缘,得以幸存。
这个猜想,虽然美好得近乎奢望,但却是支撑着晏婉儿在无数个被噩梦与泪水浸透的深夜里,没有彻底崩溃瓦解的唯一光亮,也是她咬牙坚持寻找下去的全部希望与动力所在。
就在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惧与仇恨,准备示意药王谷守卫将这群人强行驱逐,自己则设法绕行离去时,云芝带着白希鸾以及几名药王谷弟子,已然如同及时雨般,出现在了谷口。
“何人在我药王谷外喧哗?”云芝一声冷斥,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蕴含着精纯的灵力,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威严,瞬间将所有的嘈杂与对峙压了下去。
那为首的男人,也就是晏婉儿死死盯住的那人,见到云芝现身,眼中精光一闪,非但没有流露出怯意,反而上前一步,抱了抱拳,语气表面上还算客气,内里却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强硬。
“这位前辈,我等并无冒犯贵宝地之意,只是奉命前来寻人,已多次拜访,却始终被拒之门外,不得已,才在此处徘徊等候,惊扰了各位,实非本意。”
而晏婉儿的目光,在云芝出现后,却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身后那个安静站立,脸上覆盖着精致银质面具的小小身影上。
是她吗?
那个钱老板的女儿?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与疑惑,奈何眼下有更大的麻烦要解决,她只能暂时按捺下心头翻涌的疑问,无法立时上前攀谈。
……
云芝的视线缓缓扫过这几名不速之客,语气强硬得不留丝毫余地。
“我药王谷开门,只为救治伤病,迎接医者同道!闲杂人等,无引荐信函,无切实病痛,不得随意入内!老身看几位中气十足,气血旺盛,身上不过是些习武之人常年积累的沉疴旧伤,外面随便找个像样的大夫都能调理,何须劳师动众,非要来烦扰我药王谷清静?”
那人面色不变,应对自如,显然早有准备。
“前辈明鉴,我等身体确无大碍,此次前来,也非为求医问药,而是奉命寻找一位失踪多年的故人,找不到人,我等自然便会离开,绝不敢长久打扰贵地清静。”
一旁守谷的弟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向云芝迅速禀报:“回大长老,这几人近来的确来了数次,只因他们既无引荐信函,所求又非医治,加之谷主正在闭关的关键时期,我等便依循谷规,将其直接劝退,未曾上报叨扰,不想他们今日竟变本加厉,纠缠上了司夫人……”
云芝听完,心中已然明了,目光更是冷冽了几分,她直接看向那黑衣头领,不再绕圈子。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寻人,究竟要找何人?报上名来!”
那黑衣头领却不答反问,目光带着审视,在云芝身上逡巡不去,带着一丝试探:“还未请教,尊驾是药王谷哪位主事之人?可否告知身份?”
“放肆!”侍立在云芝身旁的药王谷弟子立刻柳眉倒竖,出声呵斥,声音清脆而带着怒意,“此乃我药王谷值守大长老,云芝长老!岂容你等无礼窥探!”
“原来是云芝大长老!失敬!失敬!”黑衣头领眼中骤然爆出一抹得逞般的亮光,仿佛终于找到了能主事的关键人物。
他的视线在转动间,无意中扫过云芝身旁的白希鸾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其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本能的探究与好奇。
但或许是因为白希鸾看起来年纪尚小,他并未过多纠缠,很快便将那探究的目光收回,重新聚焦回云芝身上,仿佛那只是一瞥而过无关紧要的人。
白希鸾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探究目光,心中并无太多恼意,她只当是陌生人对自己脸上面具的好奇,并未从那目光中察觉到任何针对性的恶意或杀意,便也并未放在心上。
那人沉吟片刻,终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口吻,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既然是大长老当面,那在下便直言了,不知大长老……可曾听说过,东曜国曾经的咒术世家……白家?”
“白家”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猝然在云芝和晏婉儿的心头炸响!
唯有不明所以的白希鸾,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好奇。
白家?
这么巧,还是本家?
云芝面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威严持重的严肃模样,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身旁那瞬间身体僵硬,呼吸几乎停滞的晏婉儿。
她看着那黑衣头领,语气间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对白家的惋惜与对愤慨。
“东曜白家,曾是赫赫有名的咒术世家,这大陆之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可惜了啊……天妒英才,却遭此飞来横祸,满门忠烈,竟皆被歹人所屠戮!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她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直指核心:“但你们寻人,与那已成过往的白家有何干系?又为何要在此拦住老身的客人,纠缠不休?”
那人听见云芝提及白家被灭门的惨事,脸上竟无丝毫波澜,只是带着一丝漠然地笑了笑,那笑容看在晏婉儿这知情人眼中,显得格外刺眼与冰冷。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晏婉儿,意有所指地说道,话语中的试探几乎不加掩饰。
“倒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世间之事,有时未免太过巧合,上一次我等在半路寻人时,恰巧也碰到了这位将军夫人的车驾,今日在此处,竟又遇上了,这不免让在下心生好奇,想多询问几句,看看夫人是否……在路上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对于我等寻找的故人,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线索。”
他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试探,直直刺向晏婉儿,试图从她最细微的反应中捕捉到破绽。
晏婉儿只觉得一股怒意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她拼命地用理智压制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提醒自己必须冷静,绝不能在此刻露出丝毫破绽,让这些刽子手得逞!
五年了!这些灭绝人性的家伙,当真是容不得一点闪失,誓要将她白家最后一点血脉也赶尽杀绝吗?
云芝将对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向前迈出半步,坚定地挡在了晏婉儿的身前,以自己并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身影,隔绝了那人如同毒蛇般阴冷探究的视线。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不可测的灵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般朝着那几名黑衣人碾压而去。
“司夫人乃我药王谷的贵客,更是东曜国大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的行踪去处,还轮不到尔等来历不明之辈来盘问质疑!”
“寻人?便要有个寻人的样子!若无确切的名姓、清晰的体貌特征,仅凭你们空口白牙,捕风捉影的所谓‘巧合’,便在此纠缠不休,视我药王谷千年规矩于无物!”
“真当我药王谷是那任人来去,可以随意撒野放肆的市集之地吗?!”
她的话语字字铿锵,其中蕴含的恐怖灵压更是狠狠敲击在那几名男子的心神之上!
那群人人脸色瞬间齐齐一变,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扑面而来,体内气血不受控制地一阵剧烈翻涌,脚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竟不约而同地“蹬蹬蹬”向后踉跄着倒退了半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再看向云芝时,眼中已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深深的忌惮!
他们显然万万没有料到,这位看似只是精通医术的药王谷大长老,其修为竟如此精深莫测,态度更是这般杀伐果断、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