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风夹着沙子，掀开了林澈搭在独轮车上的旧帆布。
一粒很小的沙子，正好卡在关键的齿轮缝里。
每次发力，骨髓里就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痒痒的，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这股力量让让他的身体很不舒服。
林澈睁开眼，天边发白，冷风吹过土坡，带着一股草木的气息。
他没有动，目光落在身前。
一夜之间，那圈旧锅组成的阵列又扩大了。
一口豁了口的大铁锅，锅底带着黑灰，锅沿上还沾着点干掉的葱花。
旁边是一口小铝锅，把手用红色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还有一口崭新的不锈钢汤锅，在晨光下反着冷光。
一个，两个……三十七个。
整整三十七口锅，有新有旧，样子也各不相同，在他面前安安静静的摆成了一圈。
它们被摆放得很整齐，和昨天的锅具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密集的圆。
地上没有留下脚印。
那些送过来的人，放下东西就走了。
林澈伸出手，拿起那支冰冷的焊枪。
他并未将喷嘴瞄准任何一口锅，而是把枪杆的末梢，轻轻松松地塞进独轮车那锈迹斑斑的车轴孔洞里。
孔洞仿若枯竭的河床，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似乎在吟唱着岁月的悲歌。林澈手腕微沉，仿若拨动命运的琴弦，缓缓转动。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响起，三十七口锅，连同之前所有的锅具，在同一瞬间，齐齐震动了一下。
那声音很轻，短暂而整齐，像是在列队报到。
力量运转时那黏糊的感觉，好像被这声共鸣给稀释了一丢丢呢。
林澈收回焊枪，重新盘腿坐下，背脊挺的笔直。
他依然守在这里，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路，已经不需要他用脚去走了。
东海军区总司令部，A级战备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很压抑。
长条会议桌的一头，赵刚安静的坐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那只用了十几年的保温杯。
桌子的另一头，军部特派员张承，一个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将一份文件用力的拍在桌上。
“赵司令，这是军部与宗门联盟联合下达的最高问责令。林澈，一个灵力检测为零的军械兵，在东线防区私设不明能量节点，引发大范围灵力共振，威胁战区安全。我们要求你立刻将他收押，并交由联合执法堂审问。”
张承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冰冷。
他身后站着两名来自玄天宗的修士，气势很强，毫不掩饰的释放着高阶武者的威压。
会议室里，十几名东海军区的值班校官全都低着头，没人说话，但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下颚线，让室内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赵刚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没什么波澜。
他没有去看那份问责令，只是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
转动拨盘的咔哒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柜门打开。
赵刚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文件袋，袋子很薄，上面没有编号，也没有任何标签。
他走回桌边，将文件袋轻轻的放在桌子中央，推到张承面前。
“你要查林澈？”赵刚的声音很平稳，“证据都在这儿。”
张承皱眉，伸手就要去拿。
“别急。”赵刚的手指按在文件袋上，目光扫过那两名宗门修士，又落回张承脸上，“这东西，十年了，封条都没拆过。可它该做的事，一件没落下。”
“装神弄鬼！”张承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我不管你这里面是什么，今天林澈这个人，我们必须带走。来人。”
他身后的两名宗门修士往前踏出一步，强大的灵力波动瞬间让空气都开始扭曲。
就在这时。
“等等。”
离赵刚最近的一名上校忽然开口。
他没有起身，只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洗得发白的旧饭票，编号是灶火-017。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作战地图前，将那张饭票，用一枚图钉，稳稳的按在了地图上一个名叫“下溪村”的位置。
张承愣住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会议室里所有的军官，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一声不吭，默默的从各自的抽屉里，取出或新或旧的饭票。
灶火-034。
维修部-009。
车队-021。
一张张代表着后勤、维修、运输的普通饭票，被他们用图钉，精准的钉在地图上那些毫不起眼的村落和哨站上。
没有一句口号，没有一声抗议。
只有图钉刺入软木板的、沉闷的“噗噗”声。
当最后一名少尉将自己的饭票钉在地图边缘的一个临时哨点上时，整张作战地图，突然亮了。
那些被饭票标记的村落和哨站，延伸出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彼此连接。
它们绕开宗门标注的所有灵脉主干，沿着山脊和河流，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整个东线防区的全新防御轮廓。
这张网络，就像一张由无数个灶台连接而成的网。
张承看着眼前这张亮得刺眼的地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刚拿起桌上那个未拆封的文件袋，封口处，一个鲜红的印章很显眼。
已阅，无需处理。
他将文件袋扔回保险柜，关上门，重新坐下，端起保温杯，吹了吹热气。
“会议，继续。”
同一时刻，东线防区所有营级单位加密频道自动弹出一条无署名指令：【灶火协议·三级响应启动】。指令附带一段3秒音频——正是土坡上锅盖跳动的“哐当”声。
前线，“尖刀”特战队临时营地。
楚嫣然站在高处，看着下方的训练场。
士兵们正在进行格斗训练，吼声震天。但她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每当一组对练结束，或者一个战术动作完成，士兵们都会下意识的用拳头，在自己胸口的战术背心上，快速敲击三下。
咚、咚、咚。
节奏短促，有力。
这个动作不在战术规程里，是士兵们自发形成的习惯。
起初只有几个人这么做，现在，已经成了整个营队的默契。
用这个节奏，可以最快平复剧烈运动后紊乱的呼吸。
在混战中，这三声短击，甚至成了一个有效的集结信号。
“队长，”副官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后勤部问，我们申请的那批特制炊具，有什么具体要求？”
“加厚锅底，不要涂层，锅沿一体冲压成型，保证强度。”楚嫣然目不转睛的看着下方，“重要的一点，让工厂在出厂前，用高频震荡锤，对着锅底，敲三下。”
副官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点头：“是。”
当晚，第一批三百口崭新的行军铁锅，被紧急空运到东线三百公里防区内的每一个前沿阵地和哨所。
夜幕降临，没有命令，也没有通知。
从东边的海岸哨塔，到西边的深山据点，一阵阵低沉的锅响，几乎在同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响彻了整个防线。
沉闷的声波穿透泥土，向着大地深处传递。
起初还很微弱，但随着防线上数千个节点的同时共振，这些声波在地脉深处叠加，汇成了一股洪流。
距离三号阵地外七公里的地下，一声沉闷的爆响传来，地面剧烈震动，一道夹杂着黑气的裂缝猛然张开，一股怨毒的气息喷涌而出。
几乎同时，另外两处相隔百里的隐秘地点，也发生了同样的异象。
三处被虚空噬灵体经营了数月之久的潜伏点，就这么被一股物理共振，硬生生从地底给震了出来。
临时技术帐篷里，苏清月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段刚刚破译出的能量波动编码。
她找到了。
那股在地下潜伏、模仿地脉网络波动的伪阵，它的核心结构，竟然和村民们“换锅”时的能量轨迹，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拙劣的逆向复制。
敌人企图用这种方式，劫持并污染这张由信任构筑起来的民间网络。
她立刻将报告加密，上报至军区技术总部分析中心。
半小时后，回复来了，只有冰冷的八个字。
“数据来源不明，不予采信。”
苏清月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盯着那八个字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官方通讯频道。
她转而接通了一个民用加密线路。
“王胖子，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王胖子懒洋洋的声音：“哟，苏大专家，找我这厨子啥事？”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苏清月语速极快，“我发你一份补给站管道系统的伪造故障清单，你用设备检修的名义，通知所有跟你相熟的村子……”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告诉他们，以后热锅的时候，别一次性冲到底。先冲一下，停一停，再快速冲两下。就说这是新的节水规程。”
王胖子在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嘿嘿一笑：“好嘞，保证完成任务。就叫错频三拍，是吧？我懂。”
当夜，地下深处，那张巨大的伪阵网络正在平稳运行。
突然，从地表传来的能量流，节奏全乱了。
原本平稳的能量注入，变成了一长两短的混乱脉冲。
整个伪阵系统像是被瞬间灌入了无数段错误代码，节点之间的连接开始崩溃，能量在管道中逆行冲撞。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以震荡波的形式从地底传出，迅速消散。
土坡上，林澈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那些锅，也没有去推那辆车。
林澈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只缺了角的青灰色瓷碗。
碗身在晨光下，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的玉石，内部的金色纹路清晰可见。
他走到那口最大、最新的铁锅前，将瓷碗轻轻放了进去，碗口朝天，稳稳的落在锅底正中央。
然后，林澈脱掉手套，露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他抬起手，在胸前，缓缓的拍了一下。
掌声很轻。
声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冻土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声，一道蛛网般的白痕，沿着他鞋底边缘悄然蔓延开去。
声波落下的瞬间，百米之外，补给站所有厨房里，那些刚刚熄火的沉重行军锅锅盖，齐齐向上跳动了一下。
哐当。
一声整齐的脆响。
做完这一切，林澈转身，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走回了那排低矮的营房。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手推车和那几十口铁锅，静静的留在土坡上，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补给站的岗哨被一通紧急通讯叫醒。
“……报告，A-7区红外热成像监测到异常。完毕。”
“说清楚，什么异常？”
通讯器那头，年轻哨兵的声音有些发抖，充满了不解。第一章 雪地上，只有车辙！
“长官，是车辙印！前线的荒原上，突然多了几百道手推车的车辙印。”
“这些印子是从山里出来的，一路通向了禁区深处。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雪地上只有车辙，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