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被两个警卫押着，穿过军区大院的水泥路。
冷风刮得人脸生疼，他低着头，军大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
可那刺骨的寒意还是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冻得他手指发僵。
“走快点！”
身后的战士推了他一把，枪托抵在他后腰上，硬邦邦的。
张卫国踉跄两步，没吭声，只是闷头跟着走。
他心里清楚，这次是真惹祸了。
军区大院不比屯子，这里规矩大，枪声一响，指不定多少人听见了。要是真按“破坏军管区秩序”论处，轻则关禁闭，重则直接送劳改农场。
他咬了咬牙，脑子里闪过徐若琴那张煞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剜似的疼。
“妈的，冲动了……”
他攥了攥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
团长办公室。
红漆木门被推开，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
屋里烧着铁皮炉子，炉筒子通红，炉盖上坐着个大茶缸，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办公桌后头，坐着个穿65式军装的中年男人，看样子五六十岁上下，肩章上的两颗星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方脸阔鼻，眉毛粗得像两把刷子，正低头翻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才抬眼。
“报告团长！人带来了！”
战士“啪”地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李大龙团长没急着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合上文件，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神刀子似的刮在张卫国脸上。
“你就是张卫国？”
张卫国站直了，点头：“是。”
“知道为啥带你来吗？”
“知道。”张卫国嗓子发干，“我在锅炉房后头放了两枪。”
李大龙眉毛一挑，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认了。
“胆子不小啊，敢在军区大院里放枪？”
张卫国没辩解，只是闷声道：“我错了，认罚。”
李大龙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认罚？你倒是干脆。”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张卫国跟前。
李大龙比张卫国矮半头，可那股子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听说你是张大兵的孙子？”
张卫国一愣，没想到团长认识他爷爷。
“是，他是我爷。”
李大龙“啧”了一声，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
“原来是老张家的种，怪不得……”
他忽然转身，盯着张卫国的眼睛：“枪法怎么样？”
张卫国被问得一愣，下意识道：“还成。”
“还成？”李大龙嗤笑一声，“能在锅炉房后头放枪，还打中门板，这叫‘还成’？”
张卫国没吭声。
李大龙也不急，慢悠悠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瞅了一眼。
“外头雪停了，正好。”
他回头，冲张卫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走，跟我去靶场。”
军区靶场在驻地西头，一片开阔的雪地上竖着几排木靶子，远处是荒废的砖窑，黑黢黢的烟囱杵在灰蒙蒙的天底下，像根烧焦的木头。
冷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张卫国眯了眯眼，跟着李大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靶场边上已经站了几个兵，清一色的65式军装，枪械整齐地码在一旁的弹药箱上。
“团长！”
见李大龙过来，几个战士立刻立正敬礼。
李大龙摆摆手：“都准备好了？”
“报告团长！准备好了！”
李大龙点点头，回头冲张卫国一扬下巴：“去，挑把顺手的。”
张卫国没动，只是盯着那些枪。
五六式半自动、五六式冲锋枪、甚至还有一杆老式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枪管细长，木托油亮。
他咽了口唾沫，嗓子发紧。
“咋的？不敢？”李大龙似笑非笑。
张卫国摇头，径直走过去，抄起那杆五六半。
枪一入手，沉甸甸的熟悉感瞬间涌上来。
他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枪膛，手指头在扳机护圈上蹭了蹭，像是在摸老伙计的脸。
李大龙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靶子一百米，固定靶，五发子弹。”
张卫国没废话，拎着枪走到射击位，单膝跪地，枪托抵肩。
缺口、准星、靶心——三点一线。
“砰！”
第一枪，干脆利落。
远处的木靶子猛地一颤，正中红心！
李大龙眯了眯眼。
“继续。”
张卫国没停，推弹上膛，第二枪紧随其后。
“砰！”
再中！
第三枪、第四枪……
五发子弹，弹无虚发！
靶场上静了一瞬，几个战士互相瞅了瞅，眼神里带着惊讶。
李大龙背着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移动靶。”
远处的靶子立刻被换成了活动的，左右摇摆，速度不快，但在风雪里显得模糊不清。
张卫国深吸一口气，枪口随着靶子缓缓移动。
“砰！”
第一枪，偏了！
子弹擦着靶子边缘飞过去，打在后头的土坡上，溅起一蓬雪沫子。
李大龙嘴角一扯：“就这？”
张卫国没吭声，只是眯了眯眼，调整呼吸。
“砰！”
第二枪，正中靶心！
紧接着，第三枪、第四枪……
五发子弹，四中！
李大龙终于笑了。
“行，有点意思。”
他冲旁边的战士一挥手：“上！”
战士一愣：“团长，这……”
“让你去就去！”
战士不敢多说，赶紧跑回去，不一会儿抱回来几个沉甸甸的木箱子。
箱盖一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颗手榴弹，木柄上刷着红漆，弹体黝黑发亮。
李大龙抄起一颗，在手里掂了掂。
“会扔不？”
张卫国盯着那手榴弹，喉结滚动了一下。
“会。”
“那就试试。”
李大龙一扬手，手榴弹划了道弧线飞过来。
张卫国一把接住，沉甸甸的，木柄上还带着团长手心的温度。
他二话不说，拔掉保险销，抡圆了胳膊，猛地甩出去！
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远远地砸在百米外的土坡上。
“轰——！”
爆炸声震得地面一颤，雪沫子混着泥土冲天而起！
李大龙眯着眼看了看落点，点点头。
“还行，力道够，就是准头差点。”
他又抄起一颗：“再来！”
张卫国没废话，接过手榴弹，再次甩出去！
“轰！”
这一次，落点更远，爆炸的冲击波甚至震得近处的靶子晃了晃。
李大龙咧嘴笑了：“好！够劲儿！”
他拍了拍张卫国的肩膀：“老张的种，果然不孬！”
张卫国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说话，李大龙突然脸色一沉。
“不过——”
他背着手，声音冷了下来。
“在军区大院里放枪，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卫国心头一紧。
李大龙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从今天起，你每天来靶场报到，给我当陪练。”
“啥？”张卫国一愣。
李大龙哼了一声：“怎么？不乐意？”
张卫国赶紧摇头：“不是，我……”
“那就这么定了！”李大龙一挥手，不容反驳。
“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到！”
说完，他转身就走，军靴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
张卫国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这就……没事了？
旁边的战士凑过来，小声道：“兄弟，你走运了，团长这是看上你了。”
张卫国挠挠头，还是有点懵。
战士嘿嘿一笑：“团长平时可严了，能让他亲自试枪的，你是头一个！”
张卫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五六半，枪管还微微发烫。
他忽然咧嘴笑了。
“行，明天再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张卫国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徐若琴还在睡，昨天因为张卫国，可是折腾得她后半夜才睡着。
张卫国没吵醒她，只是轻轻带上门，踩着积雪往靶场走。
冷风刮得人脸生疼，他裹紧军大衣，缩着脖子往前走。
靶场上已经有人了。
李大龙站在射击位，手里端着杆五六半，正对着远处的靶子瞄准。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来了？”
张卫国点头：“来了。”
“迟到了三分钟。”
张卫国一愣，赶紧解释：“团长，我……”
“少废话！”李大龙打断他，“拿枪！”
张卫国不敢怠慢，赶紧抄起一旁的五六半，熟练地检查枪械，推弹上膛。
李大龙瞥了他一眼，突然道：“今天不打固定靶。”
“那打啥？”
李大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打飞碟！”
他一挥手，远处的战士立刻举起一个黑色的圆盘，猛地往天上一抛！
“砰！”
张卫国几乎本能地抬枪，瞄准，扣扳机！
飞碟在空中炸成碎片！
李大龙眼睛一亮：“好！”
他再次挥手，这次，两个战士同时抛出飞碟！
“砰砰！”
张卫国连开两枪，两个飞碟应声而碎！
李大龙哈哈大笑：“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张卫国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特训班的教官了！”
张卫国懵了：“教官？”
“对！”李大龙眼神灼热，“教这帮兔崽子打枪！”
张卫国看了看远处那几个年轻的战士，他们正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他忽然觉得，这城里，好像也没那么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