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再次投向远处的箭靶。
那支箭,分明扎扎实实地钉在靶上啊?!
夏樱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徐暨瞬间变幻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
“徐副将,你的箭,没有射中靶心。”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遥遥一点,仿佛能穿透百步之距,精准地触碰到了某个肉眼难辨的微小差距。
“偏右下,约一寸五分。”
徐暨脸上的傲然猛地一僵,随即被一股被当众戳破的恼羞取代。
他强笑一声,声音干涩:“太子妃好眼力!百步外,能辨毫厘,末将佩服。只是…战场厮杀,非比校场!烟尘蔽目,血气冲脑,战马颠簸,敌我交错!能开弓放箭已是不易,箭矢能入敌躯、挫敌锐气,那便是好箭。”
他这番话,引得周围一些同样凭经验与气力搏杀出来的将领暗自点头。
是啊,真正的战场,哪有功夫给你瞄什么一寸五分?
夏樱闻言,只是极淡地牵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冰冷,没有半分暖意。
“菜,就多练。”
“输,别找补。”
八个字,轻飘飘落下。
讥诮如刀。
“在战场上,差之毫厘,谬以生死。一箭偏出一寸,可能便是射穿心脏与仅仅擦伤肋骨的分别,是毙敌阵前与纵敌反扑的天堑。”
闻言,徐暨脸色铁青,万没料到这女人竟如此不留情面,咄咄逼人至此。
他胸中恼恨翻涌,面上却强压下去,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太子妃训诫的是!末将受教。既如此……不如就请太子妃亲自演示一番,也好让我等粗人开开眼界,心服口服!”
“可以。”夏樱答得干脆,“不过,箭靶的位置需要调整一下。”
徐暨闻言,心头霎时掠过一丝轻蔑。
果然,还是要借机缩短距离,挽回颜面。
他面上却愈发“诚恳”,忙道:“是末将疏忽!竟让太子妃在此等极限距离演示,实在不妥!这就帮您把靶子挪近些,您看……八十步距离如何?更易施展,也更稳妥!”
“不如何。”夏樱目光投向旷远校场尽头,声音清晰传遍全场。
“把靶子,挪到一百八十步处!”
一百八十步?!(约270米)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全场瞬间死寂,随即嗡声四起!
军中谁人不知,百步已是人力强弓的极限,唯有徐暨这等天赋异禀者方能企及。
太子妃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张口便要一百八十步?!
这已非挑战,简直是天方夜谭!
郭嘉北急得差点跳起来,一个箭步窜到楚宴川身边,压低声音急道:“太子殿下!您快拦一拦啊!那个距离,连靶子都看不清了!太子妃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嘛!”
他懊恼得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只觉得今日这场风波全因自己多嘴要开眼界而起。
若是害得这位赠他们厚实军大衣柔软毛袜,让他们整个严寒北境都暖意融融的太子妃当众出个大丑……他郭嘉北真该找块冻豆腐撞死谢罪了!
楚宴川却只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目光未曾离开夏樱半分,唇角甚至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笑意,对郭嘉北的焦急恍若未闻。
“殿下,您怎么就不急啊!那可是您的太子妃!末将怎么有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呢?!”
“你要做太监?” 楚宴川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夏樱身上分出一瞬,幽幽地瞥了郭嘉北一眼。
“陈公公的刀法,听说又快又净。你若真有此志,回头孤便让他给你安排一下,保证一步到位。”
郭嘉北下意识死死捂住身下要害,头摇得跟拨浪鼓:“殿下!不兴开这种玩笑啊!我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三个妹妹指望着我照顾。我爹娘还指望我给老郭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呢!
“那就闭嘴,看戏!”
徐暨眼中精光一闪,几乎要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没想到,这太子妃竟如此无智,自掘坟墓!
也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全然为夏樱着想的模样,假意劝阻道:“太子妃,请您三思啊!一百八十步之距,莫说末将,便是翻遍史书,寻遍军中,也绝无人能做到!此非儿戏,若箭矢不及中途坠地,非但有损您自身威严,恐更会牵连太子殿下声望啊!还请太子妃以大局为重!”
他句句看似关切,忠言逆耳,实则字字都在将她架在火上烘烤。
夏樱转眸看他,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玩味,缓缓开口:“徐副将,你反复质疑本宫在闹着玩,在儿戏…是迫不及待,想在众将士面前,坐实本宫一个轻佻误军的罪名么?”
徐暨心头猛地一坠,仿佛被彻底看穿,慌忙深深低头抱拳,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末将不敢!”
“那就照办。”
“是!属下这就命人将靶移至一百八十步!”徐暨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即将见证对方惨败的兴奋。
军士得令,扛起那包裹铁皮的厚重木靶,朝着校场另一端奋力奔跑,直到那靶子在众人视野中缩成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微小灰点,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夏樱不再多言,天地间的风声与场中的私语似乎都在她抬臂的瞬间屏息。
她没有徐暨那般沉腰立马,气势勃发的姿态,只是极为自然地侧身,将手中那柄黝黑轻巧的弓弩平稳地抵在肩窝,下颌轻贴弩身,形成一个稳定如磐石的三角支撑。
她眯起左眼,右眼视线穿过窥孔,将清晰化的目标与弩身前端的纤细准星稳稳重合。
然后,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只是那么轻轻一动。
嘣!
一声轻微短促的机括脆响,在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没有破岳弓开满时木胎筋角不堪重负的呻吟,没有箭矢离弦时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
众人只觉眼前似有一道透明迅疾的微光一闪而过,快得连视觉都来不及传递信号。
咄!
一声沉厚带着木质破裂闷响的声音,从一百八十步外那个靶子处,清晰地传来!
时间,仿佛被这声音钉住了一息。
随即,早已飞奔至靶前的验靶军士,像被这结果烫到一般猛地跳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胸膛里炸开的震撼与狂喜化作一声嘶吼,声浪如雷,滚过全场:
“一百八十步!正中靶心!!铁皮洞穿,入木近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