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的丛林,是另一番天地。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某种甜腻的异香,那是瘴气与奇花异草混合的味道。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冠层,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使得林间幽暗而潮湿。
毒虫蛇蚁随处可见,稍有不慎便会中招。
曹军的南遁之路,在这里变得异常缓慢和痛苦。
司马懿提前搜集的驱瘴避毒之法,在这里效果大打折扣。
不断有士卒因误食毒果、被毒虫叮咬或感染瘴疠而倒下,哀嚎声在林间回荡,然后迅速被无尽的绿色吞没。
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陛下,必须尽快找到一处可供休整、相对安全的地点,否则……”
贾诩看着眼前疲惫不堪、面有病容的队伍,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曹操的头疾在潮湿闷热的环境下发作得更加频繁剧烈,他靠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上,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但眼神依旧如同鹰隼。
“文和,仲达,此地……有何部落?可能……沟通?”
司马懿强打着精神,他臂上的箭伤虽已愈合,但连日劳顿加上瘴气侵袭,也让他颇为不适。
“陛下,据零星情报,此地有哀牢夷,其民居于山巅,善用毒弩;
有闽濮,居于水畔,擅操舟楫;
还有更为神秘的濮人部落,传言其有沟通鬼神之能……
皆非易与之辈。
需寻其弱点,或可利诱,或可威逼。”
就在这时,前方斥候带来一个消息:
在一条隐秘的溪谷深处,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濮人部落,其寨垒依山傍水,地势易守难攻,而且周围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植物,使得毒虫瘴气稀薄许多。
“天无绝人之路!”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传令!目标,前方濮人部落!
许褚、夏侯渊,准备作战!
文和,设法与部落沟通,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若不能……”
他眼中寒光一闪,“便夺其寨,取其地,以为根基!”
濒临绝境的曹军,如同发现猎物的饿狼,向着那个不幸的濮人部落扑去。
战斗几乎没有悬念。
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如何是曹军百战精锐的对手?
即便他们拥有诡异的毒箭和诅咒,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曹军不顾一切的疯狂攻击下,寨门很快被攻破。
曹操站在这个刚刚经历血腥洗礼的小山寨中,看着那些被俘虏的、眼神充满恐惧和仇恨的濮人,以及寨子周围那些散发着奇异气味、驱赶虫瘴的紫色灌木,长长吁了口气。
虽然手段残酷,但他们总算有了一个暂时落脚、能够喘息的地方。
“严密封锁消息!
将所有俘虏分开看管,迫其交出驱瘴避毒、辨识草药之法!
仲达,由你负责,尽快掌握在此地生存的要诀!
文和,清查寨中存粮,并派小股部队,谨慎向外探索,绘制地图!”
曹操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全,他们必须尽快适应这里,并找到更稳定的补给来源。
……
与此同时,洛阳城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荆州的使者糜竺,以及江东的使者张纮。
糜竺风度翩翩,举止沉稳,代表着刘备集团的利益与谨慎。
张纮则老成持重,言辞得体,背后是孙权复杂而矛盾的心态。
蔡琰与诸葛亮给予了两使极高的礼遇,安排他们入住规格最高的驿馆,并邀请他们观摩即将举行的太学大比和新历法颁行典礼。
太学之内,人头攒动。
来自北廷各州郡的学子,以及部分归附势力的青年才俊,济济一堂。
辩论场上,不仅有传统的经义策问,更有格物、算学、律法乃至农工水利的考较。
学子们引经据典,唇枪舌剑,间或引用一些格物院的最新发现来佐证观点,气氛热烈而开放。
那种蓬勃的朝气和对新知识的探索精神,让糜竺和张纮暗自心惊。
新历法颁行典礼在未央宫前广场举行,庄严隆重。
新历由诸葛亮等其他大儒在前朝历法基础上,结合更精密的天文观测修订而成,更符合天象,便于农时。
诸葛亮亲自宣讲新历要义,阐述其“顺天应时,利国惠民”之本,彰显北廷不仅在武力上,更在文教律历上承接天命、引领正统的姿态。
糜竺看得心潮起伏。
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割据政权的新朝气象,制度严谨,人才辈出,日新月异。
他心中对刘备集团的未来,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张纮则面色凝重。
他看到了北廷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和文化向心力,这远比单纯的军事实力更可怕。
他更加理解了周瑜为何坚持要打破北廷的节奏,哪怕冒险在荆州方向出手。
典礼之后,蔡琰在宫中设宴款待二使。
席间,蔡琰并未过多谈论军事,反而与诸葛亮一起,详细介绍了北廷在各地推行新政、鼓励农耕、兴修水利、整顿吏治的成果,话语间充满了对重建大一统王朝、恢复天下安定的自信与担当。
“天下纷扰久矣,黎民苦战乱久矣。”
蔡琰举杯,目光扫过糜竺和张纮,
“汉室倾颓,神器蒙尘。
我北廷秉持大义,扶保天子,涤荡群丑,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早日结束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
望二位使者,能将此心,转告刘皇叔与孙讨虏(孙权官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占据了大义名分。
糜竺只能躬身表示一定转达。
张纮则谨慎回应,称江东亦心系汉室,愿保境安民。
然而,宴席的平和之下,是暗流的涌动。
就在糜竺与张纮于洛阳观摩盛况的同时,江东吕蒙、凌统的军队,已经逼近了荆州桂阳郡边界,与关羽派出的前哨发生了小规模摩擦。
消息很快传到了洛阳。
诸葛亮于次日“无意间”向糜竺和张纮透露了这一消息,语气带着遗憾:
“本想与二位多盘桓几日,共商天下安定之大计。
不料江东兵马似有异动,恐伤孙刘两家和气,亦令前线将士徒增伤亡,实非朝廷所愿见。”
糜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立刻明白这是孙权在背后动作。
张纮则面露尴尬,试图解释为剿匪巡边,但言辞苍白。
压力瞬间来到了两位使者身上。
糜竺急于返回荆州,应对江东威胁。
张纮则需尽快将北廷的“强大”与“警告”传回江东,促使孙权重新评估局势。
洛阳的这场外交秀,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北廷的自信与强大,也照出了孙刘联盟的脆弱与暗痕。
而这一切,都通过不同的渠道,向着南中、荆州、江东扩散而去。
在永昌那个刚刚被鲜血浸染的濮人山寨里,曹操收到了来自贾诩暗线传来的、关于洛阳观礼和江东异动的零星信息。
他靠在新搭建的、依旧带着草木清气的竹榻上,头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
“看来……蔡琰和诸葛亮,把孙仲谋逼得够呛啊……好,很好!
他们越是互相猜忌、牵制,留给朕的时间……就越多。”
他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峦,
“文和,仲达,我们必须要更快……在这永昌,找到我们真正能立足的根基!
或许,该去会一会那个……哀牢王了。”
南中的密林深处,新的风暴在悄然酝酿。
而北廷的煌煌气象与外交攻势,正如同无形的罗网,向着最后的对手缓缓罩下。
天下这盘棋,已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