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阿雅
码头的浓雾散尽时,晨光正一寸寸舔舐着吸血鬼协会总部的尖顶。这座隐匿在城市老城区的哥特式建筑,此刻正被一层肃穆的气息笼罩——黑色的绸缎缠绕着雕花栏杆,廊柱下悬着素白的烛台,摇曳的烛火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映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道道凝固的泪痕。
特里斯坦的“衣冠冢”摆在大厅正中央,棺木上覆盖着协会的旧徽章,边缘绣着的金线早已褪色,却被人仔细擦拭过,泛着微弱的光泽。厅内站满了身着黑衣的吸血鬼,他们垂着眼帘,嘴角抿成紧绷的直线,没人说话,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厅堂里轻轻回荡。他们都是吸血鬼协会的成员,全是以利亚的血脉。
人群忽然一阵细微的骚动,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通往二楼的旋梯。
一个身影缓步走了下来。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黑人女性,皮肤像打磨过的黑曜石,在烛火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燕尾服,衬得腰线愈发纤细,银质的纽扣沿着衣襟一路扣到领口,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颈侧隐约可见一道极淡的旧疤,却让她的眉眼更添几分凌厉。她就是阿雅,被协会长老们一致推举出的新领导者。
阿雅的脚步很稳,黑色的皮靴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她走到棺木前站定,目光落在那枚褪色的徽章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棺木,动作里没有半分悲戚,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审视。
“诸位。”
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厅内所有的嘈杂。那是一种略带沙哑的女中音,像淬了冰的烈酒,入耳清冽,后劲却十足。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凝聚在她身上。
阿雅抬眼,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那些脸上写着惊疑、不安,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她清楚地知道,这些目光背后藏着什么——特里斯坦失踪的这些日子,协会早已乱成一团,人心浮动,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们需要一个新的主心骨,一个能镇住场面的人。
“特里斯坦大人,是我们协会的勇士。”阿雅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他为了协会的存续,奔走半生,如今魂归深海,是我们所有人的损失。”
她顿了顿,抬手示意身后的侍从。两个穿着黑袍的侍从立刻上前,将一个精致的铜制火盆放在棺木前,火盆里铺着干燥的艾草与檀香,一点火星落下,瞬间腾起幽蓝色的火焰。
“今日,我们在这里祭奠他。”阿雅弯腰,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支白色的蜡烛,俯身将它点燃,插进火盆边缘的烛座里,“祭奠他的忠诚,也祭奠他的执念。”
火焰跳跃着,映亮了她眼底的光,那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逝者已矣。”
阿雅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目光锐利如刀:“协会不能没有领导者,就像黑夜不能没有月亮。长老会已经决议,由我,阿雅,接替特里斯坦大人的位置,从今往后,我将带领大家,守护我们的领地,守护我们的血脉。”
话音落下的瞬间,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带头,响起了第一声掌声。
那掌声起初很轻,像投石入水,很快便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鼓掌,掌声从稀疏到密集,最后汇成一片轰鸣,震得烛火都微微发颤。
阿雅站在棺木前,迎着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掌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抬手,轻轻压了压,掌声立刻停了下来。
“祭奠仪式,开始。”
她轻声下令。
侍从们将准备好的花瓣撒向棺木,白色的玫瑰花瓣混着檀香的气息,在火焰上方打着旋儿飘落。厅内的吸血鬼们纷纷低下头,对着棺木躬身行礼,口中默念着古老的祷词。
旧的时代已经落幕,新的秩序,该由她来建立了。
祭典的余烬尚未散尽,吸血鬼协会总部的偏厅便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遮得密不透风。空气中混着檀香与硫磺的微涩气息,烛台里的牛油烛烧得正旺,将整间屋子晕染出一片暖黄却压抑的光。
阿雅坐在铺着黑丝绒的长桌后,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她换下了肃穆的燕尾服,一身暗红色的曳地长裙衬得肤色愈发莹润,颈侧的旧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长桌对面,坐着一个裹着灰黑色斗篷的女人——特莱美女巫,是阿雅动用了三处隐秘据点才寻来的存在。
女巫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她枯瘦的手指捏着一副边缘泛黄的卡牌,卡牌上绘着荆棘、蝙蝠与月亮的晦涩纹路,那是特莱美一族独有的占卜牌。
“我要的不是模棱两可的预言。”阿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特里斯坦在位时,协会里蛀虫太多。我要知道,谁的骨血里淌着忠诚,谁的心里藏着反骨。”
女巫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眼白上布着细密的红血丝,却像能穿透人心。她将卡牌在掌心摊开,指尖拂过一张张牌面,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在与某种古老的力量对话。
“卡牌从不说谎,但它只会对诚心者低语。”女巫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协会成员的名册给我。”
阿雅抬手,身后的侍从立刻递上一本烫金封皮的名册。名册上密密麻麻写着所有吸血鬼的名字,从元老到新晋者,无一遗漏。女巫接过名册,却没有翻看,只是将它放在卡牌旁,闭上了眼睛。
她枯瘦的手指开始在牌堆里游走,卡牌被一张张抽出,倒扣在丝绒桌面上。烛光摇曳,映得那些倒扣的牌面忽明忽暗,像是蛰伏的野兽,正等着择人而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偏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噼啪声。阿雅端起桌上的冷茶,却没有喝,目光始终锁在女巫的手上。她知道,泰莱梅女巫的占卜从不出错,代价却是占卜者要耗损自身的精气——这也是为什么,这类女巫在黑暗世界里愈发稀少。
终于,女巫停下了动作。她睁开眼睛,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她抬手,将第一张倒扣的卡牌翻转过来。
牌面上,是一只衔着荆棘的乌鸦,站在断裂的权杖之上。
“这张牌,对应着蒂埃里。”女巫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他表面对您俯首称臣,暗地里却与始祖克劳斯有勾结。他曾向克劳斯通风报信。”
烛火在牌面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碎裂盾牌与染血匕首的纹路,在暖光里显得愈发狰狞。阿雅俯身,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逆牌的边缘,指腹划过冰冷的卡牌纸,触感粗糙得像是砂纸擦过皮肤。
阿雅直起身,转身走到窗边,抬手掀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的码头方向,隐约能看到几点渔火,在黑暗里明灭不定。那是克劳斯的地盘,是蒂埃里的归途。
她放下窗帘,转身看向候在一旁的侍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蒂埃里叫来。”
侍从应声退下,没过多久,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蒂埃里推门而入时,脸上还带着惯常的恭谨笑容,一身熨帖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形挺拔。他看到桌案上摊开的占卜牌,目光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躬身行礼:“大人,您找我?”
她抬手,将那张逆牌推到蒂埃里面前。蒂埃里的脸色终于变了,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他抬起头,对上阿雅的目光,眼底的恭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
“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还要问我。”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不再掩饰,“克劳斯大人让我留在协会,不过是为了盯着这里的动静。”
阿雅却忽然笑了,她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桌沿上,目光扫过厅内的烛火,声音忽然变得郑重:“你回去告诉克劳斯。”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迪埃里耳中:“吸血鬼协会从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势力,我们所有人的存在,从来都只为了始祖以利亚。”
蒂埃里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错愕。
“古老的预言里写着,吸血鬼始祖家族,终将有一人陨落在命运的棋局里。”阿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烛火映在她眼底,跳跃着细碎的光,“我们不知道那会是谁,但我们清楚,若是以利亚死了,我们这些依附于始祖血脉的吸血鬼,都会跟着灰飞烟灭。”
她看着蒂埃里,目光坦诚,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特里斯坦的执念,是想掌控协会,与始祖家族抗衡,那是他自不量力。但我不一样,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是存续。”
“所以,我们护着以利亚,就是护着我们自己。”阿雅的声音掷地有声,“你回去告诉他,只要以利亚安然无恙,协会便不会与他为敌。但若是有人想动以利亚分毫,就算是克劳斯,我们也会……”
她没有说完,只是抬手,轻轻拂过那张逆牌上的碎裂盾牌,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蒂埃里怔怔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他似乎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新任的协会领导者,看清她平静外表下的野心与底线。
“我会把你的话,一字不差地带给克劳斯大人。”良久,蒂埃里才缓缓开口,语气复杂。
阿雅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了门口的位置:“你可以走了。”
蒂埃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偏厅。
阿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一枚银质的狼头徽章——那是组织创立时,始祖以利亚亲手为第一批孤儿别上的信物。
900年前,她曾经是在人类世界的夹缝里挣扎过的孤儿。饿到啃树皮的冬天,被乞丐孤儿们偷了面包的老板追着打的雨夜,是始祖以利亚掀开他们藏身的教堂门帘,递来一块面包,说“从今往后,你们有家了”。
阿雅知道始祖大人建立这个组织,从来不是为了让我们反过来将他囚在牢笼里。他要的是来自家人的守护,不是圈养。
她不知道的是,木屋的门后,以利亚垂着的手指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早就想清洗一下吸血鬼协会了,这个组织被特里斯坦控制当然不如让自己更信任的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