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路四号的夜晚,总是遵循着一套刻板而压抑的节奏。
弗农·德思礼粗重的鼾声如同生锈的拖拉机,穿透门板,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荡。佩妮姨妈尖细的、对达力明日早餐的念叨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电视机里午夜谈话节目模糊的低语,很快也归于沉寂。整栋房子沉入一种满足的、肥胖的、属于“正常人”的安眠中——除了阁楼处,那扇紧闭的房门背后。
哈利·波特坐在达力淘汰下来的、漆面剥落的旧书桌前。这间“最小卧室”对他而言已然是天堂,尽管墙壁上还残留着达力用蜡笔涂鸦的歪扭坦克和爆炸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塑料玩具和过期糖果的混合气味,床垫弹簧也早已失去弹性。但这里有门,有锁,有一扇属于他的窗户,最重要的是——没有蜘蛛网,也没有达力旧玩具箱散发出的霉味。这是上次“魔法学校录取通知书”上那个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地址——“萨里郡小惠金区女贞路4号,楼梯下的储物间”——意外换来的“战利品”。
代价是,他依然是这个家庭的免费劳工、出气筒和怪胎符号。
刚刚结束的晚餐时间,他清洗了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盘(因为达力吃了双份炸鱼薯条和一大块奶油蛋糕),擦洗了厨房油污斑斑的地板(弗农姨父“不小心”打翻了他的啤酒),还被佩妮姨妈支使去阁楼搬下一箱“可能用得着”的旧窗帘(结果全是霉烂的破布)。直到深夜,他才得以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这间暂时属于他的避难所。
窗外是女贞路千篇一律的、修剪整齐的方形花园和笔直的路灯灯光,映照着邻居们一模一样的窗帘。屋内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一盏光线昏黄的台灯。哈利没有开大灯,那会引来楼下不满的咆哮。他静静地坐着,听着房子里的鼾声和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声,一种熟悉的、冰凉的孤寂感包裹着他。霍格沃茨的热闹、格兰芬多塔楼的温暖、朋友们肆无忌惮的笑声、礼堂里闪烁的星光天花板……都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他伸出左手,轻轻按住胸前的衬衫。布料下,那枚来自诸界商店的会员徽章紧贴着他的皮肤,传来恒定不变的微凉触感。这感觉比伤疤的偶尔刺痛更让他安心,这是一个确凿的锚点,证明另一个世界——那个充满雷霆、羽盾、金色细剑和无限可能的世界——并非梦境。
他集中精神,意念微动。徽章表面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一个小小的、无形的“口袋”在他面前展开。这是徽章附带的储物空间,容量不大,但足够存放他最珍视的秘密。
他从中取出了七张卡片。
库洛牌。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旧书桌粗糙的木纹桌面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各自的色彩和质感。绘着咆哮雷狼的“雷”牌,边缘似乎还有细微的电弧跳跃;铭刻羽翼长盾的“盾”牌,泛着秘银般的哑光;造型优雅的十字细剑“剑”牌,线条冷峻;灵动机敏的“驱”牌,图案中的生物仿佛下一刻就会跃出牌面;还有另外三张他尚未使用过、图案更加晦涩神秘的牌。每一张都薄如蝉翼,却又蕴含着哈利难以想象的厚重力量。指腹摩挲过牌面,能感受到极其细微的、如同生命脉动般的魔力流淌。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夜空是城市近郊常见的灰蒙蒙的暗蓝色,被路灯的光污染遮蔽,只有最亮的几颗星勉强可见。洛璃店长说过:“当双子星的光芒第一次掠过你卧室的窗口时,便是启程之时。”双子星?是哪两颗?它们真的会“掠过”这扇被达力用贴纸弄脏了一角的窗户吗?
就在他思绪飘远,几乎要以为那不过是一句诗意隐喻时——
异变突生。
并非有什么璀璨的星辰突然点亮夜空。相反,窗外路灯的光似乎黯淡了一瞬,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吸走了一丝光亮。紧接着,一道极其纤细、近乎错觉的银白色流光,如同最精巧的蛛丝,又像是流星划过大气层残留的短暂痕迹,以难以言喻的角度,自遥不可及的深空坠下,不偏不倚,恰恰穿过了哈利卧室那方小小的窗玻璃。
流光没有在屋内投下任何影子,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就像一道纯粹的光之意念,轻柔地、精准地洒落在书桌摊开的七张库洛牌上。
刹那间,牌面活了。
“雷”牌上奔腾的巨狼眼眸中,爆出一点金色的星芒;“盾”牌羽翼的每根绒羽尖端,都闪烁起微小的银色光点;“剑”牌的剑刃上流淌过星河般的清辉;“驱”牌中生物的尾巴尖,亮起灵动的碧绿星光……每一张牌的图案深处,都仿佛被注入了活性的星尘,开始散发出微弱却绝对无法忽视的点点星光。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图画,而像是七个被星光唤醒的、沉睡的宇宙碎片。
哈利屏住了呼吸,绿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梦幻般的一幕。他能感觉到胸前徽章的温度在同步升高,与桌上星光闪烁的卡牌产生着共鸣。来了。约定的时刻,以超乎想象的方式,降临了。
然后,那个熟悉的、带着猫科动物特有慵懒腔调、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近得仿佛就在他耳畔低语:
“小家伙,转过身来。”
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补充了那个标志性的尾音:
“喵~”
哈利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惊吓,而是一种“终于来了”的激越。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背,但他顾不上扶,猛地转过身。
就在他床铺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隙里,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上,此刻正静静地站着(和蹲着)他不久前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见过的身影。
洛璃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奇异长袍,银发如瀑,淡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自带微光,平静地注视着哈利。她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让这间充斥着达力旧玩具和德思礼家压抑气息的陋室,瞬间变得不再平凡,空气都仿佛清新凛冽了许多。
蹲坐在她左肩上的,正是那只优雅的白猫——霏。它琥珀金色的竖瞳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哈利脸上未褪的惊愕,尾巴尖愉悦地轻轻摆动。
他们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的卧室里,没有幻影移形的爆响,没有门锁开启的声音,仿佛他们只是从房间的阴影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我最后确认一次,哈利·波特。”洛璃开口,清冷空灵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分量,直接叩击在哈利的心弦上,“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他们如何突破邓布利多可能设下的警戒(哈利不确定女贞路是否有),甚至没有提及桌上正在发光的库洛牌。直接,了当,切中核心。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是旧房间的尘埃味,但眼中映出的是洛璃超然的身影和霏好奇的金瞳。过去几周在德思礼家积压的憋闷、孤独、以及对重复枯燥劳役的厌倦,在此刻化为了决堤的勇气。霍格沃茨的战斗让他见识了力量,与朋友的分别让他珍惜机会,而对父母过往的模糊追索和对自身未来的茫然,则转化为对“更多”的强烈渴望。
他抬起头,背脊挺得笔直,那双继承自莉莉的翠绿色眼眸里,闪烁着与桌上库洛牌同样坚定的星芒。
“店长姐姐,”他用了这个在心底盘旋过几次的称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没有任何犹豫,“我准备好了。”
洛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仿佛哈利的选择从未有过第二种可能。她伸出右手,手掌向上,五指纤长如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