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连刀光都照不透的黑暗。
王起踏入城门的瞬间,身后的光线就被彻底切断。
不是城门关闭,而是黑暗本身具有了某种“吞噬”的特性。
他握紧“曦光”剑,剑身上的银蓝纹路微微发亮,却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三尺之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那个苍老的女声没有再响起。
只有脚步声。
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带着诡异的回音,仿佛有无数人跟在他身后,模仿着他的步伐。
他继续向前。
走了约百步,前方忽然亮起一点光。
不是“曦光”剑的光,也不是任何能量光芒,而是一盏灯。
一盏悬浮在空中的、样式古朴的银蓝色油灯。
灯焰只有黄豆大小,却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将周围十丈方圆照亮。
灯光照亮的地方,是一座“大厅”。
或者说是大厅的残骸。
穹顶塌陷了大半,露出外面暗红色的天空。
地面铺着残破的银蓝晶砖,缝隙中长出暗紫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苔藓。
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裂痕与焦痕,有些地方还嵌着断裂的兵器碎片。
大厅中央,立着一座残破的雕像。
雕像只剩半身,从腰部以上全部消失,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撕扯掉的。
残留的半身,依稀能看出是一位身穿长裙的女性,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复杂的法印。
雕像的材质是纯净的银蓝晶石,表面却布满了蛛网般的暗紫色裂纹。
油灯就悬浮在雕像面前。
王起走到灯光边缘,停下。
他看向雕像,看向那些暗紫色裂纹。
裂纹中,有东西在蠕动。
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光”的流动——暗紫色的、粘稠的、带着污染气息的光,在裂纹深处缓慢流淌,像被困在血管里的毒血。
“你来了。”
那个苍老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的来源很清晰——
来自雕像。
王起看向雕像残缺的脖颈处。
那里的晶石微微发光,光芒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女性面孔。
面孔很苍老,布满皱纹,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曾经的威严与美丽。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只有嘴唇在微微开合。
“曦大祭司?”王起问。
“是,也不是。”雕像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我是她留在‘曦光要塞’的最后一道意识残影。
真正的曦,早已在万年前与‘心渊’的对抗中彻底陨落,连灵魂都化为星辰尘埃。”
王起沉默片刻。
“这座城……”
“是星辉文明最后的堡垒。”雕像说,“也是曦当年以自身为代价,构筑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用‘曦光’剑为核心,以整座要塞为阵眼,将‘心渊’的一部分力量封印在此地,阻止它完全侵入我们的世界。”
“那外面那些……”
“是封印的‘泄漏’。”雕像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万载岁月,封印在缓慢松动。”
“被封印的那部分‘心渊’力量,不断渗出,污染了要塞外围的荒原,滋生出那些扭曲的存在。”
但它们进不来——只要‘曦光’剑还在,只要这座雕像还立在这里,封印的核心就还在运转。”
王起低头看向手中的“曦光”剑。
剑身上的银蓝纹路,与雕像材质的银蓝晶石,正在产生微弱的共鸣。
“你为什么会等我?”他问。
“因为你是‘刀皇’的传人。”雕像说,“也是万年来,唯一一个能持‘曦光’剑走到这里的人。”
“我师父来过这里吗?”
“来过。”雕像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他在三百年前穿过裂缝,进入此地。”
“那时封印已经松动得很厉害,外围的荒原几乎完全沦陷。”
“他用‘孤陨’刀斩开一条路,走到这座大厅,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看了我很久。”
“然后?”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雕像缓缓道,“他说——‘这封印撑不过百年了’。”
王起的心一沉。
“现在过去多久了?”
“两百九十七年。”雕像说,“距离他预言的时间,只剩三年。”
三年。
与“回响”说的时间,完全一致。
“我师父后来去了哪里?”王起追问。
“他拿走了‘曦光’剑鞘。”雕像说,“剑鞘是封印的‘钥匙’之一。”
“他说他需要用它去做一件事,一件可能彻底解决‘心渊’的事。”
“但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只是说,如果有一天有人持‘曦光’剑回到这里,就把剑鞘的位置告诉那个人。”
“剑鞘在哪?”
“在他最后消失的地方。”雕像说,“这座要塞的最深处——‘星核之间’。”
王起抬起头,看向大厅的深处。
那里有一扇门。
一扇完全由暗银色金属铸造的门,门上刻着复杂的星辰轨迹图案,此刻紧紧关闭着。
“门后就是‘星核之间’?”他问。
“是。”雕像说,“但要进去,必须先通过‘试炼回廊’。”
“那是曦当年设下的最后一道考验,只有真正的‘继承者’才能通过。”
“我不是你们的继承者。”
“你是。”雕像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而坚定,“你能拿起‘曦光’剑,能走到这里,能感知到剑与雕像的共鸣——你就是曦选定的继承者。”
“也许不是星辉文明的继承者,而是……对抗‘心渊’的继承者。”
王起沉默。
他看着手中的剑,看着剑身上那些发光的纹路。
忽然,剑身剧烈震颤!
不是共鸣,而是……警告!
几乎同时,大厅四周的墙壁,那些暗紫色的苔藓,开始疯狂生长!
它们如同活物般从墙壁上剥离,在空中扭曲、聚合,化作一条条粗大的、布满吸盘的暗紫色触手,朝王起扑来!
雕像的声音骤然变得急促:“小心!封印的泄漏加剧了!这些污染体感应到了‘曦光’剑的气息,要抢夺它!”
话音未落,第一条触手已至面门!
王起没有拔刀。
他只是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前一点。
点在了触手的尖端。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棍刺入雪堆。
触手从尖端开始,迅速褪色、干枯、化为灰烬!
而且这种“枯萎”沿着触手飞速蔓延,眨眼间就延伸到墙壁的苔藓源头,将整片苔藓连同墙壁的一部分,都“抹除”成了最原始的尘埃!
不是“孤陨”的斩断。
而是“归寂”的寂灭——他将一丝寂灭真意凝聚在指尖,触之即死。
其余触手骤然僵住,仿佛被震慑。
但只僵了一瞬。
下一刻,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止是触手,地面裂缝中也爬出了无数暗紫色的晶体虫,空中凝聚出一个个扭曲的能量体!
整个大厅,瞬间变成了怪物巢穴!
雕像发出焦急的呼喊:“快进‘试炼回廊’!那里有曦留下的净化场,它们进不去!”
王起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扑来的怪物海洋,眼中一片平静。
然后,他拔出了“孤陨”。
刀出鞘三寸。
灰白刀光,如同初冬的第一场雪,温柔地、无声地扩散开来。
刀光所及,触手断裂,晶体虫粉碎,能量体湮灭。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震耳的轰鸣。
只有最纯粹的“抹除”。
三寸刀光,持续了三息。
三息之后,刀归鞘。
大厅重归寂静。
所有怪物,所有触手,所有污染体,全部消失。
连墙壁上那些暗紫色的苔藓,都褪去了颜色,化为普通的灰尘,簌簌落下。
只有地面和墙壁上多了一些新鲜的、光滑的切痕,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雕像沉默了。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你已经掌握了‘归寂’的真意?”
“一点点。”王起收刀,走向那扇暗银色金属门,“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雕像没有回答。
但门,自己开了。
不是完全打开,而是裂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门后,是一条回廊。
一条完全由纯净银蓝晶石构筑的回廊。
回廊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发光的星辰宝石,将内部映照得如同星河倒悬。
回廊的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顶部的星光,走在上面,仿佛漫步于星空之中。
与外面那个被污染的要塞,完全是两个世界。
王起踏入回廊。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黑暗与污染。
回廊很长。
他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光亮。
不是星光,而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柔和的银白色光芒。
他加快脚步。
走出回廊的刹那,他停住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房间”。
房间的穹顶是透明的,能直接看到外面暗红色的天空——但天空在这里被一层银白色的光幕隔绝,污染无法渗透。
房间的地面,铺着一整块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银蓝晶石。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颗“星核”。
一颗拳头大小、不断缓慢旋转的银蓝色晶体。
晶体内部,仿佛封印着一片微缩的星空,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生灭。
星核下方,插着一把剑鞘。
一把与“曦光”剑完美匹配的、通体银蓝、镶嵌着星辰宝石的剑鞘。
而在剑鞘旁,盘膝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残破灰袍、背对着王起、低垂着头、仿佛已经坐化了千万年的人。
王起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背影……
他太熟悉了。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即使只看到一个背影。
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
“师父?”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那个背影,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
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