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老地方茶馆，天字一号房。
静得能听到窗外晚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
汉白玉棋盘上，黑白二子已占满了每一个角落。棋局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种精妙的平衡，谁也无法将对方彻底吞噬。
这盘棋，以一种古典而罕见的方式，终结了。
和棋。
“平手。”
秦川收回捻着棋子的手，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棋盘对面，凌薇看着棋盘，沉默了许久。
她那双一向锐利的凤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困惑。
作为军方战略推演实验室的顶尖天才，她的棋力早已超越了多数职业九段，尤其擅长布局与计算。她自信可以在一百手之内，看穿任何对手的棋路，将棋局完全纳入自己的掌控。
但今天，她引以为傲的计算力，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效了。
秦川的棋风，根本不讲道理。
大开大合，充满了野兽般不合逻辑的直觉。有好几次，她明明已经布下了死局，确信下一手就能绞杀他的大龙，可他总能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甚至违反棋理的方式，从绝境中找到唯一的生路，反手一刀，捅在自己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种感觉，让她喉咙发紧，心底却又有一股棋逢对手的兴奋油然而生。
许久，凌薇缓缓抬起头，那张俏脸上，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是我输了半手。”她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你的中盘，比我强。”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默默的收拾棋子。
她今天没穿那身代表威严的军装，而是一袭纯白的真丝旗袍。柔顺的料子紧贴着她的身体，随着她俯身收拾棋子的动作，勾勒出从肩到腰，再到臀部的曲线。
旗袍两侧的开衩很高，随着她跪坐的姿态，圆润的大腿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秦川的目光，在那曲线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心中却暗自苦笑。
输了半手？
你怕是不知道，老子刚才为了试探你的深浅，强行进行精神冲击，结果被你的雅典娜之盾反震，差点当场脑死亡。
那口逆血，可不是白吐的。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
“和棋，就是和棋。”秦川笑了笑，帮她一起将那些冰冷的棋子，一枚枚放回金丝楠木打造的棋盒中。
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微凉的手指。
凌薇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却蕴含着一种超乎想象的稳定与力量。这双手常年握枪，也常年执棋。
她的手在碰到秦川的瞬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颤，但又立刻恢复了镇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氛围中，流动着一丝奇特的暧昧。
直到棋盘上最后一枚棋子被收起。
凌薇一边慢条斯理的将棋盒盖好，一边看似随意的，打破了沉默。
“火种计划的第一批入库名单，评估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
她的话很轻，却让秦川心头一震！
秦川收拾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迎上了她那双清冷的眸子。
“我的天机模型方案，和你那份关于人性变量的补充建议，都被楚老采纳，并且融合了。”
凌薇将棋盒放到一旁，缓缓的站起身。她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秦川，望着窗外京城那片璀璨的灯火，声音平静，每个字却都像是宣战。
“这意味着，从今天起……”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再没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纯粹的战意。
“我们，是竞争对手了。”
正式的，唯一的，不死不休的竞争对手！
气氛瞬间凝固。
秦川看着窗前那个身姿卓绝，气场强大的女人，看着她那身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的白色旗袍，和旗袍也无法掩盖的，那股与生俱来的锋芒。
他缓缓的笑了。
他没有回答她关于竞争的话题，反而走到了窗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投向了脚下的城市，发出了一声感慨。
“站得越高，风景，的确越好。”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孤独。
“只是，人……也越孤独。”
这句话，让凌薇的身体，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
她没有去看秦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黑暗，那双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是啊。
孤独。
秘密无法与人分享，能力超越凡人的理解。当你站在山巅，俯瞰着芸芸众生，却发现，竟没有一个可以并肩而立的同类。
那种感觉，是刻骨的，永恒的孤独。
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同样拥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男人，他，看懂了这份孤独。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凌薇才缓缓的收回目光，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
她的声音里，也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只有同类才能听懂的，惺惺相惜。
“是。”
她轻声应道，像是在回答秦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所以，才需要一个……”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漂亮的凤眼，在夜色中，静静的看着秦川的侧脸。
“——能看懂你棋局的对手。”
这句话，让秦川心头一震。
他转过头，迎上了她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眸。
四目相对。
在这一刻，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超越敌对与试探的精神共鸣。
是棋逢对手的欣赏，是高处不胜寒的相惜，更是一种终于被人理解的解脱。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但他们都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质变。
……
一场棋局，以一种和谐却又暗流汹涌的方式，结束了。
当秦川和凌薇一前一后的走出老地方茶馆时，京城的夜，已经深了。
晚风微凉，吹动着凌薇旗袍的下摆和秦川的风衣衣角，将两人的影子，在古老的胡同地面上，拉长，交织。
一辆挂着军方特殊牌照的黑色红旗轿车，早已悄无声息的等在了胡同口。
一名穿着黑色便装，眼神锐利的警卫员，快步上前，为凌薇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秦副组长。”
凌薇没有立刻上车，她站在车门前，回过头，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询问秦川。
“不必了，凌上校。”秦川微笑着摇了摇头，“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正好，想一个人走走。”
“好。”
凌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便准备弯腰上车。
然而，就在她即将钻入车内的前一刻，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她再次回过头，那双清冷的凤眼，在夜色中，静静的看着秦川，留下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挑战和期许，甚至还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暧昧。
“秦川。”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在下次交手前……”
她的目光，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缓缓滑落，落在了他那只刚才喷过血，此刻却依旧沉稳的手上，嘴角微微上扬。
“——我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能让我……出全力的资格。”
说完，她便再没有任何留恋，优雅的弯腰，钻入了车内。
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的启动，汇入远处的车流，很快，便消失在了京城那璀璨的夜色里。
秦川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
“全力吗……”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最终无声的大笑起来。
这个女人……
有点意思。
亦敌，亦友。
未来的京城，看来，真的不会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