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教会施压带来的阴霾,并未在弥茵城上空盘旋太久,便被这座魔法之都固有的、对知识与真理的纯粹渴求所冲淡。千法之塔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着,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张灵枢深知,在力量恢复和局势明朗之前,焦虑于事无补。他谢绝了大部分交际,将精力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借助观星间的特殊环境,结合芙罗拉大师提供的药剂,全力温养受损的元神,稳定道基;二则是向阿斯塔罗副会长申请,希望能查阅奥法公会的非核心藏书,以期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的法则体系。
阿斯塔罗对此欣然应允,甚至亲自授予了他一枚镌刻着七颗星辰环绕法杖图案的紫晶徽章——这是公会高级客卿的权限凭证,可自由出入塔内大部分公共图书馆和低密级档案馆。
这一日,张灵枢信步来到了千法之塔内被誉为“智慧回廊”的中央大图书馆。与其说是图书馆,不如说是一片知识的森林。无数巨大的书架并非静止,而是沿着看不见的轨道缓缓移动,上面陈列的并非纸质书籍,而是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水晶板、悬浮的能量卷轴、甚至是一些被封存在透明力场中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实物化石碑。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魔法墨水、以及某种类似臭氧的、能量活跃的气息。光影交错间,可以看到许多身着各色法袍的法师或悬浮静坐,或指尖轻点虚空,召唤出光幕快速浏览,或低声吟唱咒文,让某个书架自动将所需“书籍”送至面前。
张灵枢的到来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不少法师认出了这位近期在塔内声名鹊起的“东方来客”,目光中带着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敬畏。他微微颔首致意,便寻了一处僻静的阅读间,将心神沉入了这片浩瀚的知识海洋。
他阅读的速度极快,神识如触角般延伸,并非逐字句阅读,而是直接汲取其中蕴含的信息流与法则意蕴。他从最基础的《魔法元素概论》、《奥术几何原理》读起,逐步深入到《古代魔法帝国兴衰史》、《位面学浅析》、《星辰魔法与预言术的关联》等更为深奥的领域。
起初,他带着一种审视与比较的心态。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确实与他所修的道法迥然不同。道法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重心性修养,感悟天地至理,以内求诸己、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为主,引动外界能量为辅,追求的是自身与道合真,超脱自在。而此界魔法,则更偏向于“认知世界”、“解析规则”,通过精确的精神力引导、复杂的咒文吟唱、法阵构建,来命令、驱使、乃至改造外界的魔法元素和底层规则,更像是一门极其精密、系统化的“应用科学”和“工具哲学”,追求的是对世界本质的探索和对力量的绝对掌控。
脉络确实不同。魔法更重“外求”与“实用”,道法则更重“内证”与“超脱”。
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张灵枢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中不时闪过惊异的光芒。他隐隐察觉到,在这看似截然不同的体系深处,似乎存在着某种惊人的、本质层面的联系。
“能量本质”的共鸣: 无论是魔法师调动的魔法元素(火、水、土、风、光、暗等),还是道士炼化的天地灵气(可细分为五行、阴阳、星辰等),追根溯源,似乎都是构成宇宙万物的、不同表现形式的基本能量。魔法理论中将能量视为可解析、可组合的“粒子”或“波动”,而道家理论则将其视为流动、转化的“气”。角度不同,但所指的,或许是同一种存在。那位“塑能者”卡尔大师痴迷的能量转化,与道家“炼化”之功,在极高深处,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规则运用”的相似: 魔法阵的构建,需要极其精密的几何图形、 和符文序列,以特定方式引导能量,达成效果。这令张灵枢想起了道家的“符箓”与“阵法”。符箓是以特殊笔墨、蕴含道力的符文引动天地之力;阵法则是借助地形、器物、阵眼,形成能量场域。两者在“以形引气”、“借势成局”的理念上,何其相似!只是魔法阵更系统化、标准化,而道家符阵更重“意境”与“灵性”。
“世界认知”的趋同: 在高等奥术典籍中,提到了“魔网”概念——一张遍布世界、连接万物、流淌着魔法能量的无形网络。法师施法,某种程度上是接入并调动魔网的力量。这使张灵枢心神剧震!这“魔网”,像极了道家所说的“天道法则”或“天地脉络”!只是魔法师试图去“解析”、“利用”这张网,而修道者则强调去“感悟”、“顺应”这条脉络。一个试图成为网络的“管理员”,一个追求与网络同化,成为其自然的一部分。
“终极追求”的暗合: 一些最古老的、涉及神灵与创世传说的禁忌卷轴(权限所及,仅是残篇)隐晦提及,世界的本源可能是某种唯一的、至高的“真理”或“源头”。魔法追求的终极,或许是理解并掌握这“真理”,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而道家追求的“得道”,是回归并融入那唯一的“道”。一个要“掌控”,一个要“合一”,路径看似相反,但指向的终点,却似乎……是同一个?
越是深入,张灵枢心中的波澜越是难以平息。他仿佛站在两条不同的大河边,一条湍急而精确,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魔法);一条浩荡而自然,遵循着自身河道(道法)。它们流向不同,水色各异,但最终,是否都汇入了同一片名为“真理”的海洋?
“难道……这方天地的魔法,与我所在世界的道法,竟是源自同一棵‘知识之树’上,生长出的不同枝干?”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是因为世界规则的不同,导致了发展路径的差异?还是说,在久远到无法追忆的年代,曾有过交流与碰撞?
他想起了阿斯塔罗的“星辰投影”与自己的“虚空神隐”,想起了卡尔大师对能量本质的痴迷与自己“一气化三清”的分神化念……种种之前论道时的灵光与困惑,此刻在浩瀚典籍的印证下,似乎逐渐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些模糊的、却令人兴奋的猜想。
当然,其中仍有太多不解之处,尤其是关于魔法体系中大量依赖外物(法杖、宝石、卷轴)和精确计算(法术模型)的部分,与道家强调“自身为炉鼎”、“道法自然”的简约仍有很大差异。但那种“万法同源”的直觉,却越来越清晰。
他合上(更确切地说是断开与)手中一枚记录着《古代巨人符文与世界结构》的水晶板的连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光湛湛。这次博览群书,虽未能直接找到治疗道伤之法,但却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了颠覆性的认知,视野豁然开朗。
这不仅有助于他更好地理解对手(如圣光教会的神术),更对他未来融合不同体系、走出自己的道路,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或许,治疗道伤的契机,并不仅限于寻找同源的生命圣物,也可能藏在这种对世界本源法则的更深刻理解之中。
他站起身,走出阅读间。图书馆内依旧静谧,只有书架上流转的光芒和法师们专注的身影。但张灵枢知道,他看待这座塔、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的眼光,已经完全不同了。
知识的碰撞,带来的不仅是信息的积累,更是认知的升华。这为他接下来与奥法公会更深层次的合作,乃至未来可能面对的更大风浪,都奠定了更为坚实和开阔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