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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北辰耀星河 > 第75章 沉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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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小暑。寅时刚过,夜色尚未褪尽,天边仅有一线微光挣扎欲出。然而,北辰城已不再是沉睡的巨兽,它在那片深沉的哀恸中早早苏醒。通往中央“英魂广场”的各条街道上,人流无声汇聚,如同无数条沉默的溪流,最终将汇成一片悲愤的海洋。人们身着粗布素衣,臂缠粗劣的黑纱,面容肃穆,眼神中交织着深切的悲伤与一种亟待宣泄的愤懑。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燃烧的呛人气息,混合着清晨露水与泥土的腥味,形成一种独特而压抑的肃穆氛围。偶尔,人群中传来一两声再也无法抑制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抽泣,但立刻便被更庞大、更沉重的寂静所吞没,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广场尽头,那座巍然矗立的“英魂碑”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它高达九丈九尺,取“九死未悔”之意,通体由自狼牙谷最深处、传说中浸染过无数英烈鲜血的“泣血岩”雕琢而成。三千北境最优秀的工匠,不眠不休,耗时七日七夜,才将这块巨大的、天生带着暗红色蜿蜒纹路的岩石,打磨成如今这柄直刺苍穹的利剑。那些天然的暗红纹路,在熹微晨光中,宛如尚未干涸的血痕,又似无数冤魂无声的控诉。碑身正面,“北境英魂永垂不朽”八个鎏金大字,每一笔都深逾寸许,在渐亮的天光下泛着冷硬而决绝的光泽,其下,三万余名阵亡将士的姓名密密麻麻,如同他们生前紧密的军阵,每一个刻痕都仿佛是用刻刀与血泪,誓要将这些名字永远烙印在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

碑座四周,早已被自发前来祭奠的百姓用祭品堆满。新采的雪山白菊,花瓣上还带着寒夜的清冷;随处可见的艾草,散发着苦涩而坚韧的气息。然而,更令人心碎的是那些零散放置在名字下方的、属于每个家庭的独特祭品:一个早已干硬发裂、却依稀能看出曾被小心珍藏的黑面馍;一匹被孩童的小手摩挲得光滑的木雕小马;几枚用红绳系着、象征着成长与离别的孩童乳牙;甚至还有一件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儿肚兜……这些微不足道的物事,是阵亡将士家属们能拿出的最珍贵的全部,是倾注了无尽思念与绝望的圣物,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与永诀的亲情。

**一、血土安魂,万民同悲**

辰时正刻,当第一缕阳光勉强穿透云层,七十二支历经战火、斑驳沧桑的青铜号角,在北辰城头同时吹响。号角声苍凉悲壮,如同远古巨龙的哀吟,层层叠浪,穿透云霄,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弦。声音所及之处,万籁俱寂,唯有这代表出征与归葬的古老音律,在天地间回荡。

萧北辰出现在英魂碑前的高台上。他今日未着象征权势的甲胄,仅是一身玄色暗金北斗纹常服,腰间束着一条素白麻带,墨发以一根乌木簪简单束起。他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唯有左眼之中,那点星辉在黎明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蕴藏着整片夜空的悲伤与力量。他的身后,北境文武百官、各军高级将领、各州郡使者肃然林立,人人缟素,面沉如水。赵铁鹰双目赤红如血,一双铁拳紧握,指甲早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因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悲愤而微微颤抖,喉间发出低沉的、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呜咽。诸葛明手中平日谈笑风生的羽扇此刻低垂不动,素来从容的面容凝重如铁,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波澜。

庄严而古老的祭奠仪式正式开始。首先进行的,是北境传承数百年的“血土归乡”之礼。八名赤膊、身上布满新旧伤疤的朔方关老兵,神情肃穆,迈着沉重如负山岳的步伐,抬着一口巨大的黑檀木棺椁,一步步走向碑座。棺椁中盛放的,并非某位具体将领的遗骸,而是从雁门关战场核心地带——狼牙谷那片浸透鲜血的焦土上,一寸寸精心收集起来,并经由法师以星辉之力日夜净化过的——**染血之土**。

“归——乡——!”司仪官拖长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如同一声撕裂心肺的呼唤,划破了广场的寂静。

随着这声呼喊,棺椁缓缓倾斜,暗红色的、仿佛仍在散发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泥土,如同泪泪血泉,缓缓倾泻在巍峨的碑座之下。这一刻,人群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压抑了一年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妪,挣扎着扑向前方,不顾一切地将满是皱纹的脸深深埋入那新覆的、带着战场气息的泥土中,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土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儿啊!我的儿啊!娘…娘终于带你回家了!你听见了吗?!”她的哭声如同夜枭哀鸣,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

更多的人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额角瞬间青紫红肿;铁打的汉子们抱头痛哭,泪如雨下;妇女们搂着懵懂的孩子,指着碑上的名字,泣不成声地讲述着他们父亲、兄长的英勇……整个英魂广场,化作一片悲声的海洋。

高台上,萧北辰紧闭双眼,左眼星辉在眼帘后剧烈地波动、闪烁。他仿佛能透过这捧来自狼牙谷的血土,清晰地感受到一年前那片战场上,箭矢的呼啸、刀剑的碰撞、战友的悲吼、祖父不屈的咆哮、父亲中箭时的闷哼,以及那三万忠魂最后望向北境故土时,无尽的不甘与眷恋。

**二、铁证昭昭,惊雷破空**

待那震天的悲声稍稍平息,化作无数压抑的抽泣,萧北辰猛地睁开双眼,踏步上前,立于高台最边缘。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无数双含泪的、悲愤的、渴望真相的眼睛,声音在左眼星辉的加持下,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广场上每个人的心底,如同直接在灵魂中响起:

“北境的父老乡亲们!与我同生共死的铁血同袍们!”

“一年前的今日,雁门关天倾地陷,柱石崩摧!我祖父,北境军神萧擎天!我父亲,赤焰帅萧景琰!以及我北境三万最忠诚、最英勇的儿郎,血沃黄沙,埋骨他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万载寒冰骤然炸裂,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意:“然而,朝廷邸报,轻描淡写,只言‘轻敌冒进,力战而殁’!朝中宵小,更污言构陷,妄称我北境儿郎怯战畏敌!使我英魂蒙尘,使我忠烈含冤,使我北境儿女,这一年来在人前抬不起头!此仇此恨,天地共鉴!”

“但是!”他声如雷霆,炸响在每个人耳边,“今日,在此英魂碑前,在我三万父兄的英灵注视之下,我要用铁一般的事实,用血一般的证据,告诉这天下所有人——雁门关之败,非我将士不勇,非我父帅不智!而是源于一场由朝中奸佞与境外势力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彻头彻尾的阴谋与背叛!”

“带证据!”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灵狐,应声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步履沉稳。盘中放置的几样物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本边缘焦黑、封面破损不堪的皮质日志;几封同样带有烧灼痕迹、以火漆封缄的密信;一枚通体玄黑、闪烁着不祥幽光、箭羽却呈现出诡异金黄色的三棱箭镞;以及几块仿佛能吸收周围光线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色晶石碎片。

诸葛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皮质日志,展开,以清朗而沉痛的声音,开始朗声诵读其中最为关键的段落。当读到太子近侍在皇帝日常所用的安神香中暗下慢性奇毒,致使皇帝体弱神昏、偏听偏信时,全场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难以置信的惊骇浮现在众人脸上。当读到“暗星楼”顶尖杀手如何混入后勤民夫队伍,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刺杀军中骨干时,愤怒的低吼如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当读到潘龙及其亲信部队,如何被太子党以高官厚禄及家人性命相胁迫,在狼牙谷口突然倒戈,将突围而出的萧景琰部重新逼入死地时,人群中已是怒骂不止!

而最后,当诸葛明用颤抖的声音,念出日志中关于萧景琰将军身中数箭,尤自死战不退,最终却被一道来自背后阴影处、绝非军中制式的诡异冷箭,精准射穿后心要害的具体细节时——

“啊——!潘龙狗贼!太子!我赵铁鹰与尔等不共戴天!!” 赵铁鹰再也抑制不住,仰天发出一声受伤猛虎般的凄厉咆哮,血泪纵横,庞大的身躯摇晃欲倒,被身旁亲卫死死扶住。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就绪的离火,启动了布置在碑座前方的巨大星盘投影法阵。模糊却依旧能分辨出人影的光影,开始在空中重现当日狼牙谷最后的惨烈景象:老王爷萧擎天白发飞舞,身陷重围,怒目圆睁,手中战刀挥舞如轮,周身罡气澎湃,却挡不住四面八方如蝗虫般射来的箭矢……萧景琰率领残部血战突围,浑身浴血,如同疯虎,眼看就要杀出谷口,却迎头撞上潘龙部队冰冷的箭阵与刀锋……混乱之中,光影特意聚焦,一道来自侧后方山崖阴影处的、带着诡异金黄箭羽的冷箭,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噬向萧景琰毫无防备的后心……

“爹——!爹爹!!” 一个被爷爷抱在怀里的、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指着光影中那道中箭坠落的身影,放声大哭,小手拼命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是雁门关幸存老兵的孙子,自幼便是听着赤焰帅萧景琰的故事长大的。

这声稚嫩却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积压在北境军民心中一年的、那足以焚天灭地的悲愤之火!

“报仇!为老王爷报仇!为赤焰帅报仇!!”

“杀了潘龙!清君侧!诛国贼!!”

“血债必须血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怒吼声、咆哮声、兵刃出鞘的金铁交鸣声,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直冲云霄,连天上的流云似乎都被这股冲天的杀气所震散!

**三、星火传讯,天下震动**

正午时分,昭雪仪式达到了最高潮。

萧北辰率先拔出腰间佩剑“七星”,寒光一闪,割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滴落,渗入碑座上新刻凿出的、环绕碑体一周的“血誓槽”中。紧接着,诸葛明、赵铁鹰、灵狐、离火等文武重臣,以及所有在场的高级将领,依次上前,歃血为誓。随后,无需任何动员,无数的百姓、普通士兵,如同潮水般自发涌上前,用随身携带的小刀、甚至用牙齿咬破指尖,将自已滚烫的鲜血,滴入那石槽之中。暗红色的血液沿着精心雕刻的纹路迅速流淌、汇聚,渐渐在巨大的碑座表面,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触目惊心、仿佛在熊熊燃烧的——“冤”字!

“以血为誓!以星为证!”萧北辰再次举起染血的长剑,直指苍穹,左眼之中的星辉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竟似与空中那轮烈日争辉!“此冤不雪,此恨不消,我萧北辰,誓不为人!必以仇寇之血,祭我父祖!慰我英灵!”

几乎在他立下血誓的同时,布置在广场四周的十二座烽火台,同时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掺入了特殊燃料的狼烟,十二道粗大的、笔直的黑色烟柱,如同十二条咆哮的黑龙,直冲云霄,百里可见!与此同时,钟楼之上,数百只经过严格训练的信鸽,在同一时间振翅高飞,如同一片洁白的云彩,它们的爪上,都系着抄录好的《昭雪文书》,飞向北境各州,飞向中原,飞向帝都!而北辰城的四个城门轰然洞开,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背负着同样的文书,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驰而出,将这份用血与火铸就的真相,送往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在北辰城最高的钟楼顶端,一面残破不堪、布满暗褐色干涸血迹、甚至边缘还有烧灼痕迹的玄色大旗,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被两名神情庄重的老兵,缓缓升起!——那是老王爷萧擎天的帅旗,“北斗玄槊旗”!这面旗帜,是从狼牙谷尸山血海的废墟中,由幸存老兵拼死寻回,又经萧北辰以自身星辉之力日夜净化,才在此刻,于昭雪之日,重见天日!战旗在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那舞动的破败旗面,仿佛是三万英魂在不屈地呐喊,在激昂地咆哮!

**四、四海回应,星火燎原**

《昭雪文书》以及北辰城英魂碑前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天下,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回应。

在北境各州,消息所到之处,万民缟素。百姓们自发罢市三日,商铺关门,作坊停工,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白幡,夜晚点燃白烛,为英魂守夜。无数的年轻书生,怀着满腔的悲愤与热血,将《昭雪文书》一字一句地抄录成数万份,在城乡市井间广为散发、诵读,甚至有人不惜千里跋涉,将文书送往更偏远的村落。

在中原士林,清流学子们群情激昂。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太学博士王琰,在国子监门前,当众焚毁了他曾参与编修的《庆史·边事录》中关于雁门关之变的章节,并跪地向北叩首,老泪纵横,痛斥其“曲笔讳恶,颠倒黑白,愧对史笔,更愧对北境忠魂!”各地学子联名上书,雪片般的奏折飞向长安,要求朝廷彻查雁门关之变,严惩国贼,以正视听。

在帝国其他边疆军镇,如镇西、平南等军,许多中下层将领默许甚至暗中鼓励麾下士兵臂缠黑纱,以为哀悼。与北境素有香火情的镇西军大将,更是派人昼夜兼程,送来一封以指血书写的短笺,上面只有十二个字:“北境之冤,亦我等边军之耻!盼雪!”

更令人意外的是,远在草原,与北境时战时和、崇尚英雄主义的“白鹿部”少族长阿尔斯楞,在得知消息后,于部落大会上公开表示:“草原的雄鹰敬重真正搏击长空的勇士,鄙视那些只会躲在阴影里放冷箭的豺狼!萧擎天、萧景琰,是真正的巴特尔(英雄)!”虽未明指太子与潘龙,但其态度,已昭然若揭。

而在帝国的权力中心——长安,东宫一日之内连发十二道紧急手谕,试图封锁消息,弹压舆论,污蔑萧北辰“伪造证据,煽动民意,图谋不轨”。然而,真相如同燎原的星火,一旦燃起,便再非人力所能扑灭。恐慌与愤怒,如同瘟疫般在朝野上下隐秘地蔓延。

**五、长夜明灯,照我前行**

夜幕彻底笼罩了大地,但英魂广场却并未陷入黑暗,反而亮如白昼。

数以万计的北辰百姓,乃至从周边城镇连夜赶来的民众,手持着白色的蜡烛,静静地、密密麻麻地伫立在巍峨的英魂碑前。跳动的烛火,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坚定的光的海洋,与夜空中那颗愈发璀璨的北辰星遥相呼应,光芒交织,仿佛构筑起一条连接人间与星海的桥梁。不知是谁,开始低声吟唱起那首流传于北境大地、古老而苍凉的挽歌《魂归处》,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苍凉悲怆却又带着不屈力量的曲调,在夜风中盘旋、升腾,传得很远很远,仿佛真的要指引那漂泊一年的英魂,找到归家的路途。

萧北辰独自一人,站在大都督府最高的露台上,凭栏远眺,俯瞰着脚下这片由无数烛光汇聚而成的星河。左眼之中的星辉静静流淌,与下方的万家灯火、天上的璀璨星辰,产生着玄妙的共鸣。夜风拂过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躯,带来远方那依稀可辨的、如泣如诉的歌声。

他手中,反复摩挲着一块从狼牙谷战场核心处带回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的明光铠碎甲——那是他父亲萧景琰生前所穿铠甲心口位置的残片。甲片的边缘,一道深刻的、几乎将其贯穿的箭痕,依旧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当日那一箭的狠毒与致命。

“父亲,祖父,还有我北境三万儿郎,你们……看到了吗?”他对着夜空,对着那无尽的烛火,轻声自语,声音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北境,没有忘记你们。天下,也没有忘记你们。”

他缓缓握紧手中的碎甲,那冰冷的触感与脑海中沸腾的热血形成鲜明的对比。“沉冤已雪,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的目光渐渐锐利如刀,穿透夜幕,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遥远帝都中的魑魅魍魉,“接下来,该是清算的时候了。那些躲在阴影里,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魑魅魍魉,是时候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在这一刻,萧北辰深深地感受到——那三万英魂,从未真正离去。他们化作了北境的风骨,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血脉,成为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枕戈待旦,也将指引着他,走向那条必须用血与火开辟的、充满荆棘却也通往光明的复仇之路。

烛火不灭,英魂永在。而复仇的征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