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铃刚打过，空气里浮着躁动的热气。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桌椅拖动的声音稀稀拉拉。
苏羽把书合上，准备回家对付午饭。
刚出校门没几步，人行道旁一棵大橡树的浓荫下，一个细细的声音怯生生地喊住了他。
“苏羽同学！”
苏羽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是同班的中村惠子，平时坐在前排，安安静静的。
她站在树影里，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嗯？中村同学？”苏羽问。
惠子飞快地左右瞄了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听不见：“能……能过来一下吗？”
她指了指旁边一条窄窄的、没什么人的小巷口。
苏羽有点莫名，但还是走了过去。
巷子不长，堆着几个废弃的旧木箱，阳光只照进来窄窄一道。
惠子低着头，从书包里掏东西的动作带着点慌乱。
她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粉色信封，双手递到苏羽面前，头埋得更低了。
“请…请收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粉色的信封，上面还用浅紫色的笔画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爱心。
苏羽看着那信封，神色一僵。
他表情有点怪异。
心里忍不住嘀咕：霓虹的小学生，都这么早熟的吗？
转念一想。
好像也不奇怪。
哪个国家没点情窦初开的小鬼头。
只是当面递情书，冲击力还是有点大。
惠子见他没动静，手抖得更厉害了，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苏羽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但没什么波澜：
“中村同学。”
惠子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苏羽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谢谢你。”
他顿了顿，“不过……”
惠子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一半。
“我们现在还是六年级。”苏羽的声音很平静，“学习比较重要。以后的路还长。”
巷子里只剩下远处马路模糊的车声。
惠子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她举着信封的手一点点垂落下去，肩膀垮了下来。
“我……我知道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飞快地把信封塞回书包，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
“对不起！”她猛地鞠了个躬，声音带着哭腔，“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
苏羽站在原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吐了口气。
他转身走出巷口，重新回到被正午阳光晒得发白的人行道上。
脚步刚迈出去，就顿住了。
静香就站在几步开外。
她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像是刚从学校方向走过来。
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眼神在苏羽和空荡荡的巷口之间飞快地转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嘴。
苏羽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那一幕……她看见了？
空气里飘着一点尴尬。
静香低下头，视线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角。
她翻了一页。
又翻了一页。
然后，她合上书，抬起头。
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温和安静的表情，只是眼神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走到苏羽面前。
“苏羽。”她开口，声音努力保持平稳。
“额，静香……”苏羽挠挠脸颊。
“刚才……”静香的目光直视着他，带着点认真的探究，“是惠子同学吧？”
苏羽点了点头：“嗯。”
静香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用那种特别诚恳、特别讲道理的语气说：
“苏羽，我觉得……”
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挑选最合适的词。
“我们现在还是小学生呢。”她的声音很清晰。
苏羽：“……”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谈恋爱什么的，”静香继续说着，语气越发认真，“真的还太早了。”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苏羽，眼神里努力透出“我是为你好”的意味，但那份紧张还是泄露了一点。
“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才对。”她郑重地补充道，像是在宣读小学生守则。
苏羽看着她一本正经、努力摆出成熟姿态的模样，心里那点无奈忽然被冲淡了，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他赶紧压了压嘴角，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简短地回答。
“嗯！”静香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明显松了口气，用力地点了下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就好！”
“回家吃饭了。”苏羽说。
“好。”静香应着。
两人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谁也没再说话，只有鞋底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走到岔路口，静香停下脚步。
“那，苏羽君，下午见。”她摆摆手。
“下午见。”苏羽也点点头。
静香转身，抱着书，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她像是想起什么，悄悄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
苏羽的身影正朝着相反方向移动，在强烈的日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静香立刻收回目光，抱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推开家门，熟悉的安静包裹上来。
苏羽换上拖鞋走进屋。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显得格外响亮。
他径直走进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有点冷清：昨晚剩下的半碗白米饭，躺在保鲜盒里；一小包切好的火腿片；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两个鸡蛋。
苏羽把东西都拿出来。
找出一个小碗，磕开一个鸡蛋，用筷子搅散。
起锅烧热，倒一点点油。
油温上来，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苏羽把搅好的蛋液倒进去，“哗啦”一下，金黄的蛋液迅速在锅底摊开，凝固，冒出诱人的香气。
他麻利地把冷饭倒进锅里，用锅铲压散，翻炒。
米粒裹上蛋液，变得金黄。
再加入火腿片，翻炒几下，撒上一点点盐。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金黄诱人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苏羽端着碗走到小客厅的矮桌旁坐下，拿起勺子。
一口饭送进嘴里，火腿的咸香、鸡蛋的嫩滑、米饭的颗粒感混合在一起。
味道真不错，厨艺越来越好了！
他慢吞吞地吃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放刚才校门口那两幕。
惠子通红的脸和强忍的眼泪。
静香那副“我们要好好学习”的认真劲儿……
他摇摇头，又扒了一大口饭。
窗外，不知哪家的孩子在兴奋地尖叫，大概是约好了下午去哪里玩。
暑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连空气都带着点按捺不住的浮动。
——
下午的课显得格外漫长。
窗外树上的蝉叫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像炸开的锅。
苏羽收拾好书包，坐在位子上没动。
他在等大雄。
说好了放学后帮他补习，为几天后的小测验突击一下。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大雄的座位是空的。
苏羽又等了一会儿，连值日生都开始扫地了，大雄还没出现。
他皱了下眉，起身拎起书包，决定去隔壁野比家看看。
穿过熟悉的街道，推开野比家那扇有点歪斜的院门。
客厅里，哆啦A梦正坐在地板上，对着一个打开的铜锣烧盒子发呆，圆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哆啦A梦。”苏羽站在玄关喊了一声。
哆啦A梦一个激灵，差点把铜锣烧盒子打翻。
他抬头看到苏羽，圆眼睛眨了眨：“啊！苏羽！你怎么来了？”
“大雄呢？”苏羽问，“说好的补习啊。”
“补习？”哆啦A梦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啊！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哎呀！”
他猛地一拍脑袋，“那个笨蛋！刚刚回来扒了两口饭，就嚷嚷着要出去透透气，然后就被胖虎和小夫那两个家伙拉走了！说是去后街那个旧篮球场打球！”
哆啦A梦一脸懊恼：“我忘了提醒他！这小子，肯定又把补习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羽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哎！苏羽！等等我！我也去！”
哆啦A梦手忙脚乱地把铜锣烧盒子盖上，圆滚滚的身体像颗蓝色的球一样弹起来，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后街的旧篮球场，其实就是一小块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破旧水泥地。
篮筐锈迹斑斑，网早就没了。
平时没什么人来，只有附近的小孩子偶尔会在这里疯跑。
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就听见胖虎标志性的大嗓门在吼着什么，还有小夫尖细的帮腔声。
“……野比大雄！就你这水平还打球？球都摸不到！废物！”
“胖虎说得对！连球都接不住！哈哈哈！”
苏羽和哆啦A梦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拐角，篮球场就在眼前。
场子里只有三个人。
大雄耷拉着脑袋，抱着一个破旧的篮球，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
胖虎叉着腰站在他对面，一脸不耐烦。
小夫则抱着胳膊站在胖虎旁边，脸上挂着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我再试试……”大雄的声音带着哭腔，把球往地上拍了一下，然后笨拙地抬起手，想把球扔向篮筐。
“试个屁！”胖虎一把将他手里的球拍掉。
篮球“砰”地砸在地上，弹了几下滚远了。
“浪费本大爷时间！该我了！”
大雄看着滚远的球，垂头丧气，想去捡又不敢。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哟哟！小胖子，火气这么大啊？”
三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喇叭裤的身影，晃晃悠悠地从篮球场另一边铁丝网的破洞处钻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染着一头刺眼黄毛的青年，嘴里叼着根烟，吊儿郎当。
他身后跟着两个青年，一个又高又壮像个门板，一个瘦得像根竹竿，头发也染得五颜六色。
正是上次在巷子里堵胖虎的那三个混混。
黄毛走到胖虎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和不怀好意：“怎么？上次挨的巴掌不够疼？还敢在这片儿晃悠？”
胖虎的脸色瞬间变了，从刚才的不耐烦变成了惊惧和愤怒。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拳头攥紧了，但没敢挥出去。
小夫更是吓得脸都白了，缩在胖虎身后，大气不敢出。
大雄完全懵了，抱着胳膊，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个凶神恶煞。
“你……你们想干什么？”胖虎鼓起勇气，声音却有点发颤。
“干什么？”黄毛嗤笑一声，伸手就在胖虎肉乎乎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找你们小朋友借点零花钱花花呗！上次放过你小子了，这次……嘿嘿?”
他身后的红毛和绿毛也跟着嘿嘿怪笑起来，不怀好意地逼近。
“我……我没钱！”胖虎梗着脖子喊。
“没钱？”黄毛眼神一冷，抬脚就踹在胖虎的小腿上，“骗鬼呢？赶紧的！别让老子动手搜！”
胖虎痛得“哎哟”一声，弯下腰去揉腿。
小夫吓得尖叫一声，差点瘫倒。
苏羽和哆啦A梦就是在这个时候快步走进篮球场的。
“住手！”哆啦A梦鼓起勇气大喊一声。
三个混混同时转头看过来。
黄毛看到苏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玩味的笑容，带着点轻蔑：“哈？又是你个小鬼？上次拿块破砖头吓唬谁呢？今天又想多管闲事？”
他的目光扫过苏羽单薄的身板，又落在哆啦A梦那个圆滚滚的蓝色身体上，嗤笑一声：“还带了个蓝皮球当帮手？怎么，想玩英雄救胖啊？”
红毛和绿毛也跟着哄笑起来，目光在苏羽和哆啦A梦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恶意。
大雄看到苏羽，像看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喊：“苏羽！哆啦A梦！”
胖虎也捂着腿，眼神复杂地看向苏羽，既有求救的渴望，又带着又一次在苏羽面前丢脸的羞惭。
苏羽没理会黄毛的挑衅。
他的目光扫过被围在中间的胖虎、大雄和小夫，最后落在黄毛脸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走，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