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把脚印给吞没了，也把时间给抹去了。
沈墨白走在最后，靴底碾过结冰的雪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林悦在前，半背着陈宇，肩头已被他渗血的左腿浸湿一片。三人之间没有对话，只有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又瞬间被风吹散。
沈墨白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表盘玻璃裂了一道缝，指针停在三点四十七分。他没去拨动，只是将手收回衣袋，指尖触到钢笔的金属笔帽。沈墨白指尖在衣袋里摩挲着钢笔的金属笔帽，并未取出，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似在思索。
前方林悦忽然停下。她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后方静止。
低沉的嚎叫从风雪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间隔精准得如同钟摆。第一声起于左前方，第二声在右后方，第三声又绕回西侧。沈墨白眉心一跳。他记得巡逻车的探照灯扫过雪地时，也有类似的节奏。
林悦缓缓蹲下，将陈宇轻轻放倒在雪堆旁。她没去检查他的体温或脉搏，而是伸手拨开脚边浮雪。雪下露出一串爪痕，五趾分明，前端微翘。她用手指比对了一下，然后从袖口抽出一段细铁丝，轻轻刮过爪尖。
铁丝碰到了硬物。她拨开更多雪，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露了出来，边缘打磨成弧形，末端刻着一朵极小的樱花。她捏起金属片，翻转两下，放入贴身衣袋。
沈墨白走近，蹲在她身旁。他没看那串脚印，而是盯着远处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冰柱群。三分钟后，嚎叫声再次响起，位置与上次完全一致。
“狼不会绕圈。”他说。
林悦点头。“它们也不用金属爪套。”
沈墨白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地形。前方是一片缓坡，坡顶有几块巨岩突起，背风面可能藏人。他抬手，指向右侧一处冰裂带，然后做了个投掷的手势。
林悦会意，从背包里摸出几块碎石，分三次扔向冰柱群深处。石块落地的声音被风撕碎，但不到十秒，左侧雪堆后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调整了姿势。
沈墨白眯起眼。风向正由西向东，对方若在雪堆后观察，必须逆风而坐，否则呼出的白气会暴露位置。可那窸窣声之后，风中却飘来一丝极淡的机油味。
他退后两步，靠在一块冰岩上，从衣袋取出钢笔。笔身冰冷，他用掌心焐了片刻，然后缓缓旋转。笔尖划过指节，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闭上眼，回忆昨夜探照灯的扫视规律，又对比此刻狼嚎的间隔。
四十五秒一次，每次持续七秒，停顿三十八秒。
和枪火扫射的节奏一样。
他睁开眼，看向林悦。她正蹲在陈宇身边，用盐搓他的脚踝。动作机械，但手指关节已经泛白，显然冻伤正在加剧。她没抬头，却似乎感应到了目光，微微侧脸。
沈墨白心中快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用笔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指向坡顶巨岩，做了个“三”的手势。
林悦皱眉，随即明白。她轻轻扶起陈宇，让他靠在冰岩上，然后爬到他刚才站的位置，取出望远镜残片——镜片已在突围时碎裂，但她用胶布粘合了一角，勉强能用。
她调整角度，对准坡顶。三分钟后，嚎叫声再起。她屏住呼吸，透过裂痕观察雪堆后方。
一个人影动了。
不是全身探出，只是手套边缘在雪面轻压了一下，随即收回。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雪堆也出现了同样的微动。三人呈扇形分布，间距约十五米，全部面朝他们所在方向。
林悦放下望远镜残片，爬回沈墨白身边。她张嘴，却没有出声，而是用手指在雪地上快速划了三道横线，又在下方画了个向下的箭头。
沈墨白盯着那三道线，忽然伸手，将钢笔笔帽拧下。他取出内部弹簧，又从陈宇背包侧袋摸出半截引线——是昨夜拆雷管时留下的。他把弹簧缠在引线一端，做成一个简易的金属环，然后递给林悦。
林悦接过，立刻明白用途。她将金属环嵌进之前拾到的金属爪片背面，用细线固定。只要拖动，爪片刮地时会带动弹簧震动，发出类似狼爪刮石的声响。
沈墨白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条，是昨夜点燃火堆时剩下的。他用牙齿咬住一端，另一端系在笔尾，然后将整支钢笔插进雪地，布条随风飘动。
林悦盯着那支笔，忽然笑了。她抓起一把雪，在沈墨白脚边堆出一个小雪堆，又用铁钎在顶端戳了个洞，把笔连同布条一起埋进去一半。风一吹，布条摆动，雪堆阴影随之晃动，像极了人影移动。
沈墨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
他蹲下身，用铁钎在雪地划出简易地形图。冰柱群为东，缓坡为北，他们所在位置标为圆点。他用冰粒摆出三个小堆，代表敌方位置，又在坡顶巨岩后方画了个圈，示意伏击点。
林悦点头，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东侧冰柱群，做了个拖行的手势。
沈墨白摇头，指向西面。他用铁钎挑起金属爪片，在雪地上划出一串狼迹，然后故意让爪片在中途翻转，留下一个人类脚印的痕迹。意思是：让他们以为我们向西逃，实则绕道东侧，从背后包抄。
林悦明白，迅速将爪片重新固定在靴底外侧。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踝，然后扶起陈宇。
陈宇依旧昏迷，但口中似乎仍念念有词，林悦隐约能听到“K-73”等模糊的字眼。
沈墨白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支钢笔。他听见了，手指微微一紧，但没打断。他只是将笔尖缓缓转向北方，像上一晚火堆前那样，不动声色地校准方向。
然后他走过去，从林悦手中接过陈宇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三人重新启程，步伐比之前更慢，但在雪地上刻意留下更深的脚印。走到缓坡中段时，沈墨白突然停下。
他抬起左手，示意林悦和陈宇蹲下。
前方风雪中，三道黑影正从雪堆后方缓缓起身。他们没穿日军制服，而是裹着灰白色伪装布，脸上涂着防反光油彩。其中一人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三指朝地，掌心向己。
沈墨白瞳孔微缩。
那个手势他见过。三年前在北平地下档案室，一份截获的“樱花会”密令附图上，标注过这种指挥暗号——仅限山田一郎直属小队使用。
他慢慢放下手，从衣袋摸出火柴。一根，划燃，点燃布条。微弱的光映在三人脸上。他盯着林悦的眼睛，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我们不是猎物。”
林悦点头，将金属爪片牢牢绑在靴底。
沈墨白吹灭火柴，抬手一指东侧冰柱群。林悦扶着陈宇，缓缓向右绕行。沈墨白最后看了一眼坡顶，然后转身，跟了上去。
风雪中，那三道黑影开始移动，保持着固定间距，沿着他们留下的脚印缓缓推进。
沈墨白在雪地上留下最后一道拖痕，忽然停下。他弯腰，从雪中拾起一块碎冰，握在掌心。冰棱刺入皮肤，血顺着指缝渗出，滴在雪上，瞬间冻结。
他将染血的冰块塞进衣袋，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