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八年，四月。
柳彦博的商号“永昌通”在京城西市开了第一家钱庄，取名“裕民号”。招牌挂出来的那天，整条街都轰动了——不为别的，就为门口贴的那张告示：
“裕民号开张大吉，特推‘便民储蓄’——存银一两起，月息三厘，存取自由，童叟无欺。”
三厘月息！存一两银子，一个月就能拿三文钱的利息！而其他钱庄，要么根本不接收小额存款，要么接收了也不给息，只是代为保管，还要收保管费！
告示前围得水泄不通。挑担的货郎、街边摆摊的小贩、给人浆洗的妇人、甚至背着书包的蒙童，都瞪大了眼睛。
“真给利息？不会是骗人的吧？”
“你看清楚，下面盖着永昌通的大印呢！柳二公子开的买卖，能骗人？”
“存一两也给？”
“告示上写了，一两起存！”
人群议论纷纷，却没人敢第一个上前。大周的百姓，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从没听说过“钱能生钱”这种好事。
柳彦博站在柜台后，看着外头观望的人群，手心微微出汗。这个主意是妹妹想的，他照着做了，可心里实在没底——把钱存进来，还得倒贴利息，这买卖怎么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补丁衣裳的老汉，颤巍巍挤到最前面。他手里攥着一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两锭小小的、磨得发亮的碎银，加起来约莫一两三钱。
“掌柜的……真、真给利息？”老汉声音发颤。
柳彦博点头：“真给。大爷您要存多少？”
“全、全存。”老汉把碎银推到柜台上，“俺在码头扛了三十年麻袋，攒下这点棺材本……存这儿，下个月，真能给俺三文钱利息？”
“一两银子，一个月三文。您这一两三钱，下个月这时候来，连本带利，一共一两三钱零……三文九。”柳彦博飞快地拨动算盘，报出数字。
老汉眼睛亮了：“那俺存！”
伙计接过银子，称重、记账、开出票据——那是一张特制的硬纸卡，印着“裕民号便民储蓄凭据”，上面写明存款人姓名、存款金额、存入日期、月息三厘。卡上还盖了两个章：一个是裕民号的公章，一个是柳彦博的私章。
“大爷您收好，下个月凭这个来取利息，或是取本金都行。”
老汉捧着那张硬纸卡，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反复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就热闹了。
“我存五两！”
“我存二两！”
“我先存一钱试试……”
柜台前排起了长队。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柳彦博亲自在旁边监督，每笔账都核验两遍。
到傍晚关门时，账房一算——第一天，收到了三百二十七两存款，最少的存了一钱，最多的存了二十两。
“东家，咱们真要给这么多利息？”账房先生擦着汗，“一个月光是利息就要将近一两银子……”
“给。”柳彦博咬牙，“不但要给，还要按时给，一分不能少。”
他想起妹妹说的话：“二哥，咱们做的是信誉。老百姓今天存一钱，明天可能就存一两。他们信咱们，咱们的生意才能做大。”
当晚，柳念薇听二哥讲了开张的情形，小脸上露出笑容。
“第一天三百多两，不错了。”她坐在暖炕上，晃着小腿，“不过二哥，光是收存款还不够。你得让这些钱‘活’起来。”
“怎么活？”
“放贷呀。”柳念薇掰着手指，“比如，城南的张木匠想开个新铺子，缺十两银子本钱。他可以来咱们钱庄借，利息比存款高一点——比如月息五分。咱们用储户存进来的钱借给他，中间的利差，就是咱们赚的。”
柳彦博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可要是张木匠还不上呢？”
“那就让他用铺子抵押。”柳念薇道，“借十两，铺子估价二十两，立好字据。若是到期还不上，铺子就归咱们——咱们转手卖掉，还能赚。”
她说得轻描淡写，柳彦博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但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他迟疑，“万一人家真是走投无路……”
“所以咱们要有甄别。”柳念薇正色道，“不是谁都能借。要考察他的人品、手艺、偿还能力。而且借款额度不能太高，一开始……最高不超过五十两吧。”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咱们可以推出‘分期还款’——比如借十两，分十个月还，每月还一两零利息。这样借款人的压力小，咱们的风险也分散。”
柳彦博听得入神，连连点头。
“另外，”柳念薇眼睛转了转，“咱们还可以弄个‘互助金’。”
“互助金？”
“就是让储户们‘互相帮助’。”她解释道，“比如，李寡妇想送儿子去学堂，学费要三两银子，她拿不出。她可以来咱们这儿申请‘助学借款’，利息比普通借款低一半。而这笔钱的利息差额，由其他储户自愿捐助——捐的人，咱们给发个‘善人卡’，年底凭卡领一份小礼品。”
柳彦博怔住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意了，这是……慈善？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不解。
“目的是让裕民号不仅仅是钱庄，更是‘社区的一部分’。”柳念薇认真道，“当老百姓觉得，咱们钱庄不只是赚他们的钱，也会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他们就会更信任咱们，更愿意把钱存进来。”
她看着二哥，一字一句：“信誉，是无价之宝。”
柳彦博沉默良久，忽然深深一揖：“念薇，二哥受教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裕民号的生意出乎意料地红火。
起初只是些小民小贩来存钱，后来连一些中等人家也把零散银子存了进来——毕竟放在家里怕贼偷，存在钱庄还有利息拿，何乐而不为？
而“分期借款”和“互助金”推出后，更是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张木匠真的借了十两银子开了新铺子，李寡妇的儿子也进了学堂。两人的故事在街坊间传开，裕民号的名声越来越好。
到四月底，裕民号的存款总额达到了惊人的五千两！虽然每笔都不大，但聚沙成塔，汇流成河。
柳彦博看着账本，又是欢喜又是愁。
喜的是生意兴隆，愁的是……同行们坐不住了。
四月的最后一天，京城四大钱庄的东家，联名给柳彦博下了帖子，邀他到“得意楼”一聚。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