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朔方攻防战的第二天。
北狄人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急于强攻,而是将大军分成数队,轮流佯攻各个城门,消耗守军精力和箭矢。同时,用大型投石车持续轰击城墙——虽然射程被压制,但仍能造成心理威慑和墙体损伤。
到下午,北门一段城墙在连续轰击下出现裂缝,夯土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的老墙芯。
“将军,那段墙撑不了多久了!”王猛急报。
柳彦昭亲赴北门,看着那道越来越宽的裂缝,眉头紧锁。
夯土城墙最怕持续震动。一旦裂缝扩大到一定程度,墙体就可能坍塌,形成缺口。
“用木料和沙袋加固。”他下令,“另外,调十架投石机到北门,专门盯着那些大型投石车打。”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危机在于——守军的士气开始动摇。
八百人对八万人,坚守两天已是奇迹。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奇迹不会一直发生。援军迟迟不到,水源日益短缺,城墙岌岌可危……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近。
黄昏时分,柳彦昭召集所有军官。
“诸位,形势危急,我就不说废话了。”他环视众人,“今夜,敌人很可能会发动总攻。因为明天,朝廷援军就可能进入他们的侦骑范围。他们必须在援军到来前,拿下朔方。”
营帐内一片死寂。
“所以今夜,是决死之战。”柳彦昭声音平静,“我只有一个要求——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城墙被破,咱们就用血肉之躯,堵住缺口。多拖一刻,援军就近一刻。”
军官们互相看了看,齐齐抱拳:“末将领命!”
“好。”柳彦昭点头,“各自回防吧。记住,今夜,没有后退可言。”
众人散去后,柳彦昭独自坐在帐中,拿出了妹妹最近寄来的信。
信很厚,除了问候,还有几张新的图纸。他原本打算等有空了再研究,现在看来……可能等不到了。
他展开第一张图,上面画着一种奇怪的“铁管”,一端封闭,一端开口,封闭端有个小孔。旁边标注:“火药喷射器——以竹筒或铁管制之,内填火药、碎石、铁钉,以小孔引火,可喷出烈焰及碎片,射程十步至二十步。”
柳彦昭愣了愣。
火药?他知道这种东西。军中偶有使用,主要用来制作烟花爆竹,或是爆破城墙。但从没有人想过,把它做成……喷射器?
他继续看第二张图:“简易炸药包——以油纸包裹火药,内掺碎石,外缚引信。点燃后投掷,可爆炸伤人。”
第三张图:“火油弹——陶罐内装火油,口塞布条,点燃后投掷,可引燃敌军人马、器械。”
每一张图,都配有详细的制作方法和注意事项。比如火药比例、引信长度、安全距离……
柳彦昭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些东西如果真能做出来……虽然射程短,但在城墙攻防战中,简直是神器!尤其是那种“火药喷射器”,若是敌人攀上城墙,迎面喷一下……
“陈石头!”他大喊。
“在!”
“立刻去城里,找所有会做爆竹的匠人!还有,仓库里还有多少火药?”
“去年春节剩下的……大概还有五十斤。”
“全拿来!再去征集硫磺、硝石、木炭!有多少要多少!”柳彦昭语速飞快,“还有,去找陶罐、竹筒、铁钉、碎石!快!”
朔方城再次忙碌起来。
火药匠人被集中到城中心的空地,在柳彦昭的指导下,按照图纸调配火药。比例是关键——妹妹信中说,最佳比例是“硝七硫一碳二”,这样燃烧充分,威力大。
竹筒和铁管被加工成统一的尺寸,一端用木塞封死,钻孔插入引信。内部填充火药和碎铁片。
陶罐里装满火油,罐口用浸油的布条做引信。
炸药包则用油纸层层包裹,确保防潮。
这是一个疯狂的尝试。从未有人将火药这样用于实战。但柳彦昭别无选择——常规手段已经无法抵挡敌人今晚的总攻,他必须出奇制胜。
夜幕降临。
北狄大营燃起更多的篝火,人影憧憧,显然在集结兵力。攻城器械被推到前线,云梯、冲车、甚至还有两架新赶制的攻城塔——那种可以推到城墙边,让士兵直接跃上城头的庞然大物。
朔方城头,守军严阵以待。每个人都知道,今夜,将决定这座城的生死。
子时,北狄人动了。
没有试探,直接就是全力猛攻!两万重甲步兵在投石车和弓箭的掩护下,扛着三十架云梯,从三个方向同时扑向城墙!攻城塔在牛拉的轱辘声中缓缓前进,上面的弓箭手不断向城头射击。
“投石机!放!”
石块再次倾泻而下。但这次敌人学聪明了,队形更分散,云梯也更加坚固。虽然仍有损失,但大部分云梯成功架上了城墙!
“上城了!”有人惊呼。
北门一段,十几个北狄兵顺着云梯爬上城头,与守军展开白刃战!
就在此时,柳彦昭带着一支五十人的“特殊小队”赶到。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奇怪的竹筒或铁管,腰间挂着炸药包和火油弹。
“让开!”
守军急忙后撤。柳彦昭举起一根铁管,对准刚爬上城头的北狄兵,点燃引信——
“嗤——”
引信燃烧极快。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铁管口喷出炽烈的火焰,夹杂着无数碎铁片,如暴雨般射向敌人!
惨叫声震天!
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北狄兵直接被喷成了筛子,后面的人也浑身着火,哀嚎着滚下城墙!
“这是什么妖术?!”远处的北狄将领惊骇莫名。
但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炸药包,投!”
十几个炸药包被点燃引信,从城头扔下,落入城墙下的敌群中。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碎石横飞!拥挤在城墙下的北狄兵死伤惨重,攻城器械也被炸毁数架!
“火油弹,目标攻城塔!”
陶罐从天而降,砸在攻城塔上碎裂,火油四溅。紧接着,火箭射来——
“轰!”攻城塔变成了火炬!上面的弓箭手惨叫着跳下,摔成肉泥。
短短一刻钟,北狄人的攻势被彻底打乱。那些从未见过的“妖术武器”,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慑。士兵们不敢再往前冲,将领们也惊慌失措。
趁此机会,柳彦昭指挥守军发起反击。简易投石机集中攻击剩余的攻城器械,弓箭手狙杀敌军将领。而“特殊小队”则游走在各个危急的城墙段,用火药喷射器、炸药包、火油弹,一次次击退敌人的攀爬。
战斗持续到寅时。
北狄人终于支撑不住,鸣金收兵。战场上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数十架损毁的器械。
朔方城,又守过了一天。
但柳彦昭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
火药库存已经耗尽,那些“特殊武器”无法再造。而北狄人吃了大亏,明天只会更加疯狂。
他疲惫地走下城墙,忽然腿一软,差点摔倒。陈石头急忙扶住他:“将军,您受伤了!”
柳彦昭低头,才发现左臂不知何时被流矢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浸透了衣袖。
“没事。”他摆摆手,望向南方。
还有两天。
援军,你们究竟到哪里了?
而此时的京城,兵部衙门灯火通明。
柳承业盯着西北地图,双眼布满血丝。朔方的紧急军报是两天前到的,他立刻调兵遣将,可最近的援军赶到朔方,最快也要明天傍晚。
明天傍晚……朔方城,能撑到那时吗?
“尚书大人!”一个属官冲进来,“朔方最新军报——柳将军用……用‘火药喷射器’击退敌军总攻,杀伤两千余人!但火药已耗尽,城墙多处受损,存水仅够一日!”
柳承业握紧拳头。
一天。只剩一天了。
他转身,看向皇宫方向。
陛下,臣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不,不是天命。
是那个在朔方城头死战不退的儿子。
是那个在深宅中画出这些“神器”的女儿。
是他们,在逆天改命。
夜色深沉。
一颗流星划过西北的天空,短暂地照亮了戈壁,然后湮灭在黑暗中。
就像这座孤城,在命运的洪流中,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而更远的南方,一支三万人的援军,正在星夜兼程。
马蹄声震动着大地,如同这王朝最后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