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碧波万里开新路，异邦刁难锁商途
永昌十年的初夏，龙江码头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热闹。三艘新下水的“福船级”远洋商船一字排开，船体明显比传统福船更加修长流线，桅杆上挂着的硬帆也换了样式——这是柳念薇根据记忆画出的“中式纵帆”改良图样，能让船在侧风时也保持不错的速度。
最大那艘船头，新刷的“永昌通”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甲板上，水手们正忙着将最后一批货物搬进底舱：景德镇新烧的薄胎瓷、苏州特织的云锦、杭州的龙井茶，还有几十个密封严实的木箱——里面装着柳念薇特别嘱咐要带的“新奇玩意”：改良过的玻璃镜、精巧的自鸣钟、以及一些用新法子鞣制的不怕水浸的皮革样品。
柳彦博一身利落的深蓝箭袖，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送行的人群。父亲柳承业和大哥柳彦卿都还在衙门，只派人送来了践行礼。三弟柳彦昭在雁门关练兵，捎来口信说等二哥凯旋要喝个痛快。倒是小妹柳念薇，今儿一大早就被奶娘抱着来到了码头。
“二哥！”柳念薇被放到地上，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小小的平安符，“这个给你，我自己去大相国寺求的！”
柳彦博蹲下身，接过那还带着妹妹手心温度的平安符，仔细系在腰间，揉了揉她的头：“念薇有心了。二哥一定平平安安回来，给你带南洋最好的珊瑚和珍珠。”
柳念薇却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凑近，然后压低小奶音，一本正经地说：“二哥，记住我跟你说的。到了那边，如果那些红毛……咳，那些佛郎机人或者和兰人刁难，非要压价或者搞垄断，你别跟他们硬顶。他们不是怕咱们的货不好，是怕咱们的船来得太多，抢了他们的利。你就……”
她叽叽咕咕又说了一堆，什么“展示技术优势”、“分化拉拢”、“争取当地有权势但不满西洋人的贵族支持”……条理清晰得根本不像个五岁娃娃。
柳彦博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又是惊奇又是熨帖。自家这小妹，简直就是个小诸葛。这趟南下开拓商路，与其说是他的主意，不如说是小妹一点点推着他走的。从改良船只、准备特色货物，到分析南洋局势、预设应对方案，哪一环都少不了她那小脑袋的奇思妙想。
【但愿二哥能顺利打开局面。】柳念薇看着哥哥登船的背影，心里默默想着，【南洋现在就是块肥肉，葡萄牙人和荷兰人抢得头破血流，咱们现在插一脚，他们肯定会联手打压。不过……咱们的货好，船也不算差，只要策略得当，未必不能撕开一道口子。最麻烦的可能是巴达维亚那个荷兰总督，听说是个老狐狸……】
这心声清晰地飘进柳彦博耳中。他脚步顿了顿，回头朝岸上的妹妹用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脸色变得坚毅。
“起锚！升帆！”
船队缓缓驶离港口，顺着初夏的东南风，投入浩瀚南海。最初的航程颇为顺利，偶有小股海盗探头探脑，但看到船上装备的改良火铳和弩机，以及船头飘扬的醒目商旗，大多识趣退去。柳彦博按照妹妹的建议，让随船的书记官详细记录航线、洋流、风向，绘制更精确的海图。
一个多月后，船队抵达第一个重要目的地——位于马来半岛的“金兰港”。这里商船云集，码头上充斥着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还价声。柳彦博的船刚一靠岸，就引来了众多目光——这三艘船样式新颖，吃水又深，一看就载了不少好货。
很快，麻烦来了。
一个留着两撇翘胡子、穿着紧身外套和马裤的西夷商人，带着几个肤色黝黑的本地胥吏，大摇大摆地登上了“永昌通”号。
“查验货物，缴纳关税。”那佛郎机商人操着生硬的官话，眼睛却贼溜溜地往货舱里瞄。
柳彦博递上货单。那商人扫了一眼，撇撇嘴：“丝绸、瓷器、茶叶……老一套。按规矩，这些货物，需由‘南洋商会’统一估价收购。这是为了维持市场秩序，避免恶性竞价。”他说的“南洋商会”，明眼人都知道是由葡萄牙人和几个当地豪商把控的。
“统一收购？价格几何？”柳彦博不动声色。
佛郎机商人伸出三根手指：“市价的三成。”
柳彦博气笑了：“三成？大人莫不是说笑？”
“说笑？”商人耸耸肩，“这是规矩。要么卖，要么……你的船可以掉头回去。不过提醒你，没有商会发的通行令旗，这一路上的海盗，可不会对你们客气。”
赤裸裸的威胁。柳彦博想起妹妹的叮嘱，压下火气，淡淡道：“此事关乎重大，容我与船东们商议两日。”
“随你。不过货物需移至商会指定仓库，每日仓储费十两银子。”佛郎机商人丢下这话，扬长而去。
“东家，这分明是抢！”船老大赵大海气得胡子直翘。
“是抢，但硬顶没用。”柳彦博看着那人背影，“大海，你去找几个本地可靠的伙计，打听打听：这商会的头目是谁，里面有哪些人说话管用，还有没有别的势力对商会不满的。”
赵大海领命而去。柳彦博则带着几样样品，亲自去拜访港口的税务官。那是个干瘦的本地老者，看了柳彦博带来的玻璃镜和不褪色锦缎样品后，眼睛发亮，但旋即又黯淡下去，低声叹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商会那边打了招呼，所有外来的新奇货物，必须经他们手。老夫虽管着税务，却也拗不过他们，毕竟……佛郎机人的战船时常在港口外面转悠。”
战船威胁，商业垄断，再加本地胥吏的配合，这三板斧下来，寻常商队确实难以招架。柳彦博谢过老者，回到船上，眉头紧锁。
没妹预料的情况出现了，甚至更糟。对方不仅垄断，还直接压价到三成，分明是要逼走他们。
傍晚，赵大海带回了消息。原来，这“南洋商会”虽是佛郎机人牵头，但内部也有派系。本地几个大商户早年被迫加入，心中早有怨言，尤其是一个姓陈的米商，因不愿将优质稻米转卖给商会，生意被挤压得厉害。更妙的是，赵大海打听到，统治此地的土王最近正为小儿子的一场怪病焦头烂额，请了西洋大夫和本地巫医都束手无策。
柳彦博心中一动，想起了妹妹给他准备的那个小药箱，里面有一些据说是“宫中秘方”配制的成药，其中就有清热祛毒、治疗热带暑湿病症的丸子。妹妹当时神神秘秘地说：“万一用得上呢？”
或许，这就是突破口。
他立刻备了厚礼，通过赵大海搭上的线，拜访了那位陈米商。陈米商起初十分警惕，但看到柳彦博带来的玻璃镜和锦缎后，态度明显松动。当柳彦博暗示，如果能打破商会垄断，他愿意以优惠价格长期供货，并帮助陈米商拓展其他商品贸易时，陈米商终于松口。
“柳东家，不瞒你说，老夫早受够了那帮佛郎机人的气！他们压价收购我们的货，高价卖给西洋，利润大半被他们吞了！如果你真有办法……”陈米商压低声音，“老夫可以联络其他几个不满的商家，一起向土王进言。土王其实也对佛郎机人势力过大心存忌惮，只是碍于他们的战船……”
“战船的事，我来想办法。”柳彦博道，“当务之急，是取得土王的信任和支持。听说王子染恙？”
陈米商眼睛一亮：“对对对！柳东家可有门路？若能治好王子的病，土王必定重重酬谢，届时进言，事半功倍！”
在陈米商的疏通下，柳彦博得以入宫为王子诊视。王子症状确实是热毒蕴结，柳彦博拿出妹妹准备的药丸，又配合一些本地能找到的草药煎服。或许是药对症，或许是王子年轻底子好，两日后，病情竟大为好转。土王大悦，对柳彦博的态度立刻亲近起来。
柳彦博趁机进言，痛陈商会垄断之弊，并提出由大周商船直接与本地公平交易，按货值缴纳合理关税，土王税收反而能增加，本地商人也能得利。土王本就对佛郎机人日渐跋扈不满，又承了柳彦博救治儿子之情，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但佛郎机人那边也收到了风声。就在土王召集贵族商议是否修改港口章程的当日，港口外出现了两艘佛郎机战船，炮门隐隐对准了港内。
形势陡然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