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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门,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左侍郎廨房里,柳彦卿坐在案后,面前堆着两尺高的卷宗——是江淮六府二十八县,近五年来所有官员的考绩档案。

他已看了三天三夜。眼圈乌黑,下巴冒出青茬,但眼神锐利如刀。

越看,心越沉。

扬州知府李茂才,连续三年考绩“优等”,理由是“催科有力,刑狱清简”。可柳彦卿翻看户部存档,扬州近三年赋税实收,竟比账面少了三成!而刑部案卷显示,扬州大牢人满为患,多是交不起赋税被拘的百姓。

淮安知府周文渊,考绩年年“良”,评语是“勤勉务实”。但其子周明礼,三年前科举舞弊案的主犯,本该流放三千里,却“病故”于途。而周文渊的妻弟,正是扬州盐商之首,去年捐给康王府的“寿礼”,就值五万两!

松江知县王有德,考绩“中”,评语“才力稍欠,勤能补拙”。可柳彦卿派人暗访得知,此人在任五年,县内河堤年年修,年年垮,修堤款项却一分不少。当地百姓私下称其为“王扒皮”。

……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而这些官员,无一例外,都与周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为门生,或为同乡,或为姻亲。他们的考绩,也多是周延主持评定。

“好一个‘勤勉务实’,好一个‘催科有力’。”柳彦卿合上卷宗,冷笑。

“大人。”门外响起书吏的声音,“右侍郎周大人请您去议事厅,说是有要事相商。”

来了。

柳彦卿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议事厅里,周延端坐主位,下首坐着吏部四位郎中、八位主事,都是他的心腹。见柳彦卿进来,众人神色各异,有探究,有不屑,有担忧。

“柳侍郎来了,坐。”周延笑容和煦,指了指下首空位,“今日请诸位来,是商议一件大事——柳侍郎提议,在江淮试行‘新考成法’。兹事体大,需集思广益。”

他看向柳彦卿:“柳侍郎,可否将你的章程,与诸位同僚细说一番?”

柳彦卿起身,将妹妹整理的那套方案,结合自己三日所见,简明扼要陈述了一遍。

厅中一片死寂。

良久,考功司郎中赵德海(周延表弟)率先开口:“柳侍郎,你这‘量化指标’,未免太过……苛刻。钱粮征收,要看年景;刑狱诉讼,要看民风。岂能一概而论?至于‘民议’‘互评’,更是儿戏!百姓懂什么治国?属官又岂敢评议上官?此例一开,纲常何在?”

“赵郎中此言差矣。”柳彦卿平静道,“年景好坏,自可比较历年数据。风调雨顺却收不上粮,与灾荒之年仍能完成七成,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至于民议——百姓不懂治国,却懂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有冤可申。属官评议,正可防止上官专断。若上下同心,何惧评议?”

“可这考核结果,直接关乎升迁罢黜……”文选司郎中钱友亮(周延门生)皱眉,“是否太过严苛?官员也是人,岂能无过?一次考评不佳就罢黜,恐寒了天下官吏之心。”

“一次不佳,是警告;两次不佳,是降职;三次不佳,才是罢黜。”柳彦卿道,“若连续三年考评不佳,仍居其位,那才是寒了天下百姓之心,寒了那些真正干事者的心!”

他环视众人,声音提高:“诸位,吏部掌天下铨衡,乃国朝根本。若贤愚不分,清浊同流,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陛下为何要我吏部整顿?正是因为看到了积弊已深,非猛药不能去疴!”

“好一个猛药去疴!”周延终于开口,依旧笑着,眼底却无温度,“柳侍郎心系国事,老夫佩服。只是……江淮刚刚经历大旱,民生凋敝,此时推行如此严苛新法,是否操之过急?万一激起民变,或使官员人人自危,政务停滞,这责任……谁来承担?”

这话绵里藏针,将“激起民变”“政务停滞”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柳彦卿早有准备:“正因江淮历经大旱,才更需能臣干吏,抚恤百姓,恢复生产。若放任庸官、贪官继续尸位素餐,才是真正会激起民变!至于政务停滞……”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下官根据历年考绩、民间风评、暗访结果,拟出的‘江淮官员才德考评初议’。其中评‘优’者十二人,‘良’者二十三人,‘中’者三十一人,‘差’者……十八人。”

他将名单推到周延面前:“评‘差’者,多为考绩虚高、民怨沸腾、同僚侧目之辈。如扬州知府李茂才、淮安知府周文渊、松江知县王有德等。若将此十八人调离现职,由考评‘优’‘良’者接替,江淮政务,只会更好,绝不会停滞!”

名单一出,满座皆惊!

那十八个名字里,大半是周延一系的中坚!柳彦卿这是摆明了要撕破脸,直捣黄龙!

周延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盯着名单,手指微微颤抖。

“柳侍郎,”他声音发冷,“考评官员,需重证据。你这‘民怨沸腾’‘同僚侧目’,有何实据?”

“有。”柳彦卿拍了拍手。

门外,书吏捧进一摞文书。

“这是扬州、淮安、松江等地百姓的联名诉状,共三百二十七份,控诉当地官员横征暴敛、草菅人命。这是暗访记录,详载了李茂才强占民田、周文渊收受贿赂、王有德虚报工程款的证据。这是扬州府同知、淮安府通判等属官的密揭,举报上官贪赃枉法。”

他一口气说完,直视周延:“周侍郎,证据在此,可要一一过目?”

议事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周延。

周延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万万没想到,柳彦卿动作这么快,这么狠!三天时间,竟已收集了这么多铁证!

这些证据若真摆出来,别说那十八个手下,连他自己都要惹一身骚!

“柳侍郎,”他强压怒火,挤出笑容,“你为朝廷办事,尽心竭力,老夫佩服。只是……事关重大,是否再斟酌斟酌?或者,先报请陛下圣裁?”

“自然要报请陛下。”柳彦卿寸步不让,“但吏部有审议之权。今日请诸位同僚来,就是要议一议,这套新考成法,究竟该不该行?这十八人,究竟该不该动?”

他看向那四位郎中、八位主事:“诸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愿意继续和光同尘,看着蛀虫啃噬国本,还是愿意壮士断腕,还吏治一个清明?请畅所欲言。”

无人说话。

但不少人的眼神,已开始闪烁。他们不全是周延的死忠,只是往日不敢违逆。如今柳彦卿携雷霆之势,证据确凿,更重要的是——陛下明显支持!

站队的时候,到了。

良久,稽勋司主事孙文弱弱举手:“下官……觉得柳侍郎所言,有理有据。吏治……是该整肃了。”

有人开头,就有人跟上。

“下官附议。”

“下官也附议。”

……

四位郎中,有两人低头不语,一人微微点头。八位主事,五人明确表态支持。

周延孤立了。

他死死盯着柳彦卿,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最终,他只是缓缓起身,拂袖而去。

“既如此,柳侍郎自行决断吧。老夫……身体不适,告假三日!”

说完,摔门而出。

议事厅里,一片寂静。

柳彦卿看着周延离去的方向,心中并无快意,只有沉重。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周延不会罢休,康王不会罢休,那些利益受损的官员,更不会罢休。

“孙主事,”他转身,看向最先表态的孙文,“劳你即刻整理今日议定之事,拟成公文,连同证据,报请陛下御批。”

“是!”

“钱郎中,”他又看向低头不语的文选司郎中钱友亮,“劳你准备江淮十八位官员的调任文书,一旦陛下批准,即刻发出。”

钱友亮抬头,眼神复杂,最终躬身:“下官……遵命。”

柳彦卿走出议事厅时,日已西斜。

夕阳将吏部衙门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他,已亲手将这头巨兽,从沉睡中惊醒。

回到府中,柳念薇已在书房等他。

“大哥,辛苦了。”她递上一杯参茶。

柳彦卿一饮而尽,长长吐了口气:“今日,算是撕破脸了。”

“早晚的事。”柳念薇平静道,“周延在吏部经营十几年,根深蒂固。不大动干戈,搬不动他。但大哥今日做得很好,先拿证据,再拉拢中间派,最后逼他表态。步步为营,无懈可击。”

“都是你教的。”柳彦卿苦笑。

“我可没教。”柳念薇眨眨眼,“是大哥自己悟的。不过……”

她神色严肃起来:“周延告假三日,不会闲着。他一定会去找康王,甚至联络那些要被处理的官员,反扑会很快、很猛。大哥要有准备。”

“我知道。”柳彦卿点头,“但陛下既让我做这把刀,就不会让刀轻易折断。而且……”

他看向妹妹:“你上次说,要‘借力打力’。江淮这十八人一动,空出的位置,就是最好的‘饵’。朝中各方势力,谁不想安插自己人?届时,盯着周延的,就不止咱们了。”

柳念薇笑了:“大哥终于开窍了。朝堂博弈,从来不是谁把谁打死,而是如何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周延倒了,他空出的利益,够很多人分了。”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窗外,夜幕降临。

而大周朝堂的棋局,已进入中盘。

杀机四伏,却也……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