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山门之后
阶梯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阿月站在入口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骨片吊坠烫得像块火炭,紧贴着她的皮肤。阶梯深处传来的呼唤声,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奶奶哼过的古调,又像是山风吹过峡谷的回响。
“阿月,别怕。”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她身边,“这是祖先留下的路。只有心净的人,才能走下去。”
“阿奶,下面……有什么?”
“山的心。”奶奶用枯瘦的手抚摸着石阶边缘的苔藓,“我们傈僳族世代守护这座山,不是因为山里有金子,是因为山里有比金子更珍贵的东西。老毕摩说,那是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光,是万物的源头。”
阿月深吸一口气,抬起脚,踩上第一级台阶。
石阶冰凉,表面光滑如镜,显然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打磨。两旁的墙壁是天然岩石,但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骨片吊坠上的七个圆点图案相似,但更复杂,更像是一种文字。
随着她一步步向下,墙壁上的符号开始发光。
不是电灯那种刺眼的光,而是柔和的、温暖的乳白色光晕,像月光透过云层。光晕随着她的脚步依次亮起,照亮了前路。
走了大约一百级台阶,阶梯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个圆形的石室,直径约十米,高五米。石室中央,有一个浅浅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水池中央,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不是蓝色晶体,而是纯净的、半透明的乳白色石头,内部有液体般的流光在缓缓旋转。
最神奇的是,石室的天花板。
那不是岩石,而是一片……星空。
真正的星空,繁星点点,银河横贯。但阿月知道这不可能——她在地下至少三十米,怎么可能看见天空?
“不是天空。”一个声音响起。
阿月猛地转身。
水池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不是人。
是光影凝聚成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个女子的形态,穿着古老的傈僳族服饰,长发披肩。但她的身体半透明,像是随时会消散的烟雾。
“这是记忆。”光影女子说,“这座山的记忆。天花板上的星空,是三千七百年前,山门第一次开启时的夜空。每一颗星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阿月屏住呼吸:“你……你是谁?”
“我是守门人。”光影女子走向水池,她的脚步没有声音,“或者说,曾经的守门人。我的身体早已化作尘土,这是残留的一缕意识,靠着山心的能量,维持了千年。”
她停在阿月面前,伸出半透明的手,轻轻触碰骨片吊坠。
吊坠上的七个圆点,全部亮到极致。
“你来了。”守门人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叹息,“第七把钥匙的继承者。”
“第七把?”阿月愣住,“不是第三把吗?”
守门人笑了,笑容温柔而悲伤:“谁告诉你是第三把?地脉有七个节点,每个节点都有一把钥匙。昆仑是第一把,云山是第二把,这里是第七把。三把钥匙齐聚可以开门,七把钥匙齐聚……可以重启。”
“重启什么?”
“一切。”守门人指向水池中央那块乳白色石头,“这是‘山心’,七个地脉节点核心中最纯净的一个。其他六个,都已经被污染了。昆仑的玉心里混入了寄生体,云山的深蓝结晶是强行催化的畸形产物,马里亚纳的深海之眼被黑暗侵蚀……只有这里,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她转身看着阿月:“但维持不了多久了。我能感觉到,其他节点正在苏醒,污染正在顺着地脉网络蔓延。最多三天,这里的纯净也会被玷污。”
阿月走到水池边,低头看着那块山心。石头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她想起奶奶怀抱的温暖,想起春天第一场雨后泥土的芬芳,想起寨子里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
这是生命本身的力量。
“我能做什么?”
“接受传承。”守门人说,“你是三百年来,第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人。你的血脉,你的心性,你的歌声,都与山心共鸣。接受它,成为新的守门人。然后……去找到其他六把钥匙,在彻底污染前,重启地脉网络。”
“重启会怎样?”
“所有节点里的古老存在,都会彻底苏醒。”守门人的光影开始波动,变得不稳定,“但苏醒的可能是管理员,也可能是寄生体。重启就像格式化——清空所有数据,包括好的和坏的。然后系统会回到初始状态,等待新的管理员诞生。”
她艰难地维持着形态:“这是个冒险的选择。因为一旦重启,现在依靠地脉能量维持的生态平衡会被打破。地震、海啸、火山喷发……全球性的灾难。但如果不重启,等寄生体完全控制所有节点,它们会主动打开所有的门,释放出门后那些被污染的存在。到时候,就不是灾难,是末日。”
阿月的手指颤抖。
她只是个十八岁的傈僳族少女,最大的愿望是考上大学,把奶奶接到城里生活。现在却要她决定世界的命运?
“我没有……没有这个能力……”
“你有。”守门人的光影越来越淡,“因为你不想拥有。权力会腐蚀人心,但责任会锻造灵魂。阿月,看看山心。”
阿月看向水池。
山心内部的流光,此刻映照出无数画面——
云山污染区的孩子,在临时帐篷里咳嗽;
青龙峡矿工的妻子,捧着丈夫的遗像哭泣;
昆仑基地里,林薇熬红的双眼;
高速公路上,韩辰脸上的蓝色结晶伤口;
还有更远处,马里亚纳深海,某个巨大阴影的蠕动;
南极冰盖下,钻探机正在逼近某个发光体;
撒哈拉沙漠深处,沙丘在移动,露出古老的石门轮廓……
“七个节点,七个战场。”守门人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所有战场的胜负,都系于你的选择。接受山心,成为钥匙,去战斗。或者离开,让一切顺其自然。”
她最后看了阿月一眼:“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消失。我的使命,就是等到你。现在,我该休息了。”
光影彻底消散。
石室里,只剩下阿月,和那块悬浮的山心。
骨片吊坠从她脖子上自动脱落,飞向水池,落入山心内部。两者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整个石室。
山心开始融化。
像冰块在阳光下消融,乳白色的液体滴入池水,将整池水染成乳白色。液体顺着池壁溢出,流向阿月的脚边。
她没有躲。
乳白色液体接触她脚踝的瞬间,一股温暖到极致、纯净到极致的力量,顺着她的血管涌遍全身。
不疼,不难受。
像回到母亲的子宫,被最原始的生命之海包裹。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涌现出无数记忆碎片——
不是她自己的记忆。
是这座山的记忆。
三千七百年前,第一批傈僳族先民来到这里,与山立约,世代守护;
一千二百年前,山门第一次异常开启,当时的守门人用生命重新封印;
四百年前,明朝的勘探队误入此地,其中一人被山心能量侵蚀,回到中原后创立了某个秘密组织……“老师”的前身?
七十年前,抗战时期,一队日军特种部队找到这里,想要掠夺山心,被当时的守门人和寨民全歼;
二十年前,她的母亲——那个在她三岁时“因病去世”的母亲——也曾站在这里。母亲拒绝了传承,选择回到寨子结婚生子,把血脉延续下去……
原来母亲不是病死。
是因为拒绝传承,被山心的能量反噬,逐渐虚弱而死。
但母亲临终前对奶奶说:“我的女儿,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阿月睁开眼睛,泪流满面。
池水已经全部变成乳白色,山心完全融化。那些液体没有继续溢出,而是开始向上倒流,重新凝聚。
但不是凝聚成石头。
是凝聚成一枚吊坠。
和之前的骨片吊坠形状一样,但材质变成了温润的乳白色玉石。七个圆点的图案还在,但每个圆点内部,都有微光在流转。
吊坠飘回阿月面前。
她伸手接住。
在触碰的瞬间,整个石室开始震动。
不是崩塌,是……苏醒。
墙壁上的古老符号全部亮起,天花板上的星空开始旋转。石室正中央的地面裂开,升起一座石台。石台上,放着一本用兽皮和竹简制成的书。
书自动翻开。
第一页,是七个地脉节点的分布图。
第二页,是七把钥匙的画像——前六把都是模糊的轮廓,只有第七把,清晰地画着一个傈僳族少女,正是阿月。
第三页,是用古老傈僳文写的一句话:
“当七钥归位,山门全开,天地重置。慎之,慎之。”
阿月拿起书,抱在怀里。
她转身,看向来时的阶梯。
是时候出去了。
去面对那个正在崩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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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石寨外,盘山公路。
韩辰的车队在距离寨子五公里的地方,再次被拦住。
这次不是伏击,是山体滑坡——昨夜暴雨引发的自然灾害,大半个山坡的泥土和石块塌下来,掩埋了整段路面。工程车正在清理,但至少需要三小时。
“书记,绕路的话要多走八十公里,全是山路,天亮前肯定赶不到。”司机焦急地说。
韩辰推开车门,看向滑坡现场。
他能感觉到,阿石寨方向传来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强。那股纯净、温和的力量,正在和某种阴冷、浑浊的力量对抗。
“来不及了。”他看向赵斌,“给我装备。我翻山过去。”
“书记,这太危险了!山体还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滑坡!”
“那就快点。”韩辰已经开始脱掉外套,换上轻便的冲锋衣和登山鞋,“给我绳索、手电、对讲机。你们留在这里,等路通了再跟上。”
赵斌还想劝阻,但看到韩辰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那是他跟随韩辰以来,从未见过的眼神——焦急,甚至有一丝……恐惧。
不是对自身安危的恐惧,是对可能来不及的恐惧。
十分钟后,韩辰背着简易装备,开始攀爬滑坡区边缘相对稳固的山体。
夜色浓重,山风凛冽。
强化后的身体让他能够轻松应对陡峭的岩壁,但脸颊伤口传来的刺痛,时刻提醒他时间有限——毒素只是被压制,没有清除。他能感觉到,那些蓝色结晶正在缓慢生长,已经蔓延到下颌骨位置。
更糟的是,体内那些“意识碎片”,在接近阿石寨的过程中,再次开始躁动。
【靠近了……第七节点……】
【纯净的味道……想吞噬……】
【开门……让我们进去……】
韩辰咬着牙,用意志力压制那些杂念。
他需要集中精神。
这座山很奇怪。
表面上看是普通的云南山地,植被茂密,岩石结构正常。但用能量视觉观察,整座山就像一个巨大的、倒置的能量漏斗——所有能量都在向山体内部某个点汇聚。
那个点,就是阿石寨的位置。
不,是寨子后面的神山。
韩辰加快速度。
凌晨四点,他翻过最后一道山脊,看见了阿石寨。
寨子静悄悄的,大部分吊脚楼都熄了灯。但寨子后方,神山的方向,有微弱的乳白色光芒,从地面裂隙中透出,照亮了半片夜空。
光芒中,他看见几个人影,正在快速接近神山。
不是寨民。
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动作敏捷专业,携带的设备在夜色中反射出金属冷光。他们分成三队,一队封锁寨子出口,一队直奔神山,还有一队……抬着一个长方形的箱子。
箱子内部,有剧烈的能量波动。
是炸弹。
或者某种能量炸弹。
韩辰心里一沉,从山脊上直接跃下,借助树木和岩石缓冲,以最快速度冲向神山。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队人已经抵达神山祭坛。
祭坛中央,石板阶梯的入口敞开着,乳白色光芒正是从那里涌出。
“确认目标进入山门。”领头的黑衣人对着耳麦说,“启动‘净化程序’。”
抬箱子的两人迅速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台复杂的仪器,中央有一个深蓝色的能量核心正在剧烈脉动。
“能量读数达到临界点!三分钟后引爆!”
“设置定时,两分三十秒。所有人撤退到安全距离。”
黑衣人开始后撤。
韩辰从树林中冲出,距离祭坛还有两百米。
“站住!”他大喊。
黑衣人发现了他,但没有停,反而加速撤离。
韩辰冲向那台仪器。
屏幕上的倒计时:02:15、02:14、02:13……
他冲到仪器前,试图拆除。但外壳是特制的合金,没有工具根本无法打开。能量核心的脉动越来越快,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
“书记!别碰它!”赵斌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他和战士们终于清理出一条小路,赶到了寨子口,“那是高浓缩能量炸弹!爆炸威力足以摧毁整座山!”
倒计时:01:30。
韩辰看着仪器,又看向山门入口。
阿月在里面。
如果炸弹爆炸,山体崩塌,入口会被彻底掩埋。阿月要么被活埋,要么永远困在山体深处。
必须解除炸弹。
但他不懂拆弹。
倒计时:01:00。
韩辰闭上眼睛,将手按在仪器外壳上。
既然不能拆,那就……吸收。
将炸弹里的能量,全部吸进自己体内。
这是个疯狂的想法——高浓缩的能量瞬间涌入,足以让任何人爆体而亡。但他体内的“钥匙”血脉,对地脉能量有天然的亲和力。也许,也许能承受住。
也许。
倒计时:00:30。
淡金色的能量从他掌心涌出,渗透进仪器内部,包裹住那颗深蓝色能量核心。
接触的瞬间,海量的、狂暴的、充满恶意的能量,如决堤洪水般冲进他的身体。
疼。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
像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体内搅动,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脸颊的蓝色结晶瞬间蔓延到整个脖颈,他的眼睛开始充血,视野变成一片血红。
但他没有松手。
倒计时:00:10、00:09、00:08……
能量核心开始缩小,颜色变淡。
倒计时:00:03、00:02、00:01……
归零。
仪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熄灭。
能量核心彻底消失,被韩辰全部吸收。
他瘫倒在地,大口喘气。身体表面,淡金色和深蓝色的能量像两条蛇一样互相撕咬、纠缠。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书记!”赵斌冲过来。
“别碰我……”韩辰艰难地说,“离远点……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
他看向山门入口。
乳白色的光芒,突然变得强烈。
一个身影,从阶梯中走出。
阿月。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是现代服饰,而是古老的傈僳族传统盛装,用靛蓝土布和银饰制成。脖子上,戴着那枚乳白色玉坠。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晕。
看到倒在地上的韩辰,看到那台失效的炸弹仪器,看到远处正在撤离的黑衣人,阿月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她走到韩辰身边,蹲下身,伸出手。
手指轻轻按在韩辰脸上的蓝色结晶上。
乳白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渗入结晶内部。
结晶停止了蔓延。
然后,开始缓慢地、一寸寸地……褪色、消融。
韩辰感觉到,那股纯净到极致的力量,正在中和体内的狂暴能量。淡金色和深蓝色的争斗,逐渐平息。
“你……”他看着她。
“我是第七把钥匙。”阿月说,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我要去做钥己该做的事。”
她站起身,看向那些已经逃到山腰的黑衣人。
然后,她开始唱歌。
不是轻柔的山歌。
是古老的、苍凉的、充满力量的战歌。
歌声响起的瞬间,整座神山,活了。
树木开始摇晃,岩石开始共鸣,大地开始震动。
那些逃跑的黑衣人,突然全部僵在原地——不是不能动,是不敢动。因为他们脚下的地面,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缝隙,从缝隙里伸出乳白色的能量触须,缠住了他们的脚踝。
触须没有攻击,只是束缚。
阿月停止歌唱,看向韩辰:“能站起来吗?”
韩辰撑着地面,勉强站起。
脸颊的蓝色结晶已经消退大半,体内能量趋于平衡。
“能。”
“那就跟我来。”阿月转身,走向祭坛,“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她看了一眼东方天际。
启明星已经升起。
黎明,就要来了。
而山脚下,更多的车灯,正在朝寨子涌来。
“老师”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